“你想见她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裴祁的手依旧被禁锢，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他眉头一拧，眼中闪现戾气。

原因无他，这道声音实在熟悉。

“是你。”他眯起眼，冷声道。

话音刚落，少年的面前浮现出一道身影，从上至下渐渐出现，犹如一道魂灵般飘在他面前。

“是我。”她应下，回过头睨着裴祁。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俨然是曾经出现在裴祁梦中的女子。

裴祁见她顿时面色一凝，手背青筋鼓起，脖颈处的脉络清晰分明，甚至抿白了唇，俨然在尽全力挣脱她的控制。

然而无法，即使他费劲全身力气，即使他挣扎得额头溢出薄汗，依旧无法脱离桎梏。

女子冷眼看着，好半晌突然笑出声，“现在能感同身受了么？”

裴祁微愣，“什么？”

“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的感觉。”她说道，目光微凉，落在少年身上，犹如冬日里的月光，那般凄寒。

裴祁闻言依旧怔了片刻，旋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少年微抿唇，原本发白的唇色登时又被他抿得潋滟，宛若染了朱色的墨笔在上描绘刻画过。

他道，嗓音很轻，“你方才问我想不想见她…”

“你能让我见到她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全落在女子身上，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起初的戾气早已都不复存在，仅剩眼中的浓重希冀。

提起此事女子反倒笑意更甚，唇角古怪地向上扯了扯，意味深长，“当然要让你看，不让你看她现在的模样…”

“又怎么让你后悔呢…”她说后半句时的声音很轻，轻得裴祁听不见。

他只蹙眉，反问，“你说什么？”

女子凝视他，笑容怪异，“我说你冥顽不灵，活该求而不得。”

裴祁未说话，只微垂下眸，纤长睫羽颤动，遮住他眼底暴动的阴暗执拗。

若非此人能助他见到阿止。

光是这样一句话，他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女子约莫猜到裴祁的内心想法，笑声更加愉悦，她飘到裴祁面前，轻轻一挥手，少年就觉自己手上的桎梏解除。

他睫羽颤得更厉害，依旧未曾言语，只眸子眯起。

如此这般，倒不像普通的任务者…

只是不知同阿止何等关系。

未等裴祁想明白，女子又是手一挥，眼前的景象霎时改变，方才凄凉的月色骤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

说熟悉，是因为裴祁对此印象深刻。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阿止的地方。

说陌生，他已经历过无数个轮回，险些记不清这间小屋的陈设装潢。

可即使如此，待到裴祁再次见到它时，登时浑身颤栗，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眼眸紧紧收缩，犹如受惊的动物，瞳孔险些缩成一竖。

“你…”

话还未曾问出，小屋中的景象又是一变，如镜花水月，如海市蜃楼。

裴祁的眼前被一片赤红弥漫，鲜红潋滟的血，生生定格在他眼前，一整片都是红，无法磨灭的红，潋滟至极的红。

腥气随之漂浮而上，弥漫在他鼻尖，黏稠又凝固。

少年瞳孔骤缩，浅色的瞳仁细细地颤动。

他看见那日死在床榻之上的自己，看见尸体的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

那片被他染红的被褥白中带红，血色如针，扎了他眼眸一阵生疼。

“你为何…”

他想问她为何带他看这个，话说到一半，又倏地顿住。

只见小屋内渐渐浮现少女身影，她惊慌失措地抱着他的尸体，无助地询问系统。

她颤抖着声音呼唤，一遍又一遍地向系统确认，“他…他没死对罢？他没死对罢！”

裴祁骤然安静下来，薄唇张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对死后的事一概不知，从未猜到她是这幅模样。

他原以为，以为她会因为回不了家恨他…

少女似乎极为无助，抱着早就冰凉的尸体摇晃，企图将他晃醒，又生怕伤到他分毫连力度都不敢太重，“裴祁…”

“你说话…你说话好不好，你不要睡，你醒醒！”

她颤抖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面上神情惶恐无措，“裴祁…”

“你醒醒啊…我还未听清你方才说的话呢…”

“醒醒啊…”

他看见她颤抖的指尖，听见她哽咽的语调，见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求着系统用积分把他救活。

可…

救不活了。

他亲自下的手，为的就是任务失败将她困在轮回中。

又哪里会给她救活他的机会呢？

少女祈求系统无果，转身慌不择路地奔跑，其速度之快，竟生生扯断了他缠在她腰间铃铛的那根千杀丝。

银丝断裂，不知为何裴祁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他见着她慌忙寻来江太医，固执地命令他把他救活，那声声重复的执拗与固执，

可他死了啊…

尸体都凉了。

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他。

云止不知晓啊，又或者云止知晓又不相信，那坚定的命令江太医让一个死人活过来的模样，就像一个癫狂的疯子。

裴祁看得眼眸赤红，突然很想知晓云止如今这般，是因为他死了，还是因为她再也回不了家。

可他得不到答案。

他甚至连见云止一面都难。

随着一声惊叫响起，云止发现了地上的断指——

裴祁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方才见千杀丝断裂时的心悸或许就因此而来。

他紧闭双眸，全然不敢注视少女踉跄跪倒在地，身影晃荡神情恍惚的模样。

女子见此却一声嗤笑，“看啊？不是想见她么，怎么不看了。”

裴祁睫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只觉浑身一阵发软，受女子语言驱使，他挣扎着微微张开一只眼，却又立马紧闭！

要他怎么看？

要他怎么敢看！

他根本不敢再抬眼，根本不敢再目睹眼前的场景。

明明曾经无数次寻死都经历过，明明曾经穿心而过的死法都尝试过，为何如今心脏带来的刺痛，却比任何一次都让他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