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

少年嗓音沙哑至极，他似乎说不出话，一字一句从喉腔中生生挤出那般艰难，每个字都仿佛渗了血。

裴祁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蕴积在喉口的腥气。

“之后？”女子闻言扭头看他，言辞中略有讥讽，明知故问，“你自己看啊，问我干什么？”

裴祁沉默半晌，哑声道，“我…”

他…

他不敢。

似是明白少年心中所想，女子斜着眼睨了他片刻，忽又嗤笑，“真是活该。”

话毕，她却是又一挥手，场景一转，一个青年撕裂时空出现，站立在失魂落魄的少女面前——

“小止。”云玄唤道，嗓音轻柔，眸色却冰凉。

他注视着满榻的鲜血，又抬眸扫过少年染血冰冷的尸体，本就算不上好看的神色此刻更如淬了冰，眼中冰寒，似要将人生生冻伤。

他就知晓裴祁会这般。

他向来如此。

恬不知耻。

云玄眸色虽寒若冰霜，动作却极为温柔，小心地将少女扶起。

他不多说什么，也不安慰什么，只声音很轻地问，像是怕惊动了她，“你还想回家吗？”

云止并未给出回应，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摇摇欲坠，神情恍惚。

与其说站着，不妨说飘着更为合适，若非云玄双手桎梏着她的肩借此稳住她的身影，怕是云止又要浑身失力，坠到在地。

云玄也不急，就那般站在她面前，云止不回答他就等，丝毫不催。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月色似乎都微斜。

少女才突然反应过来般怔怔地抬头，哑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很慢，同时也很迟钝，眼神一片死寂。

若非云玄握住的她的双肩还有温度传来，或许他会以为自己在同一具空洞的死尸说话。

“你想回家吗？”但云玄并未有任何不耐，注视着少女的眸光依旧很柔和，她未听清，他就又一遍重复。

少女的眸光闪烁片刻，抬起头看他，看了许久，神情依旧怔然，“回哪里？”

“家。”云玄不厌其烦的解释，“回你的家。”

他嗓音微顿，似乎怕云止理解不了，又把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场景一一复述，“回现代，回那个有万丈高楼，有新兴科技，有人人平等的现代。”

那里没有王权，身份的桎梏，再没人能凭借这些禁锢她。

他说的更为详细，“那里有网络，有手机，有空调，有电视，有电脑…”

“有这里没有的一切。”

云止静静听着，青年每说一句，每念出一个现代才会有的物件的名字时，她的睫羽就随之轻轻颤动一次。

最后似终于反应过来般抬起头，眼眸赤红，嗓音哽咽，“我…”

“我还能回去吗？”

裴祁死了。

任务失败了。

她还能回去吗。

“只要你想，就回得去。”青年说着，嗓音更轻，像是在刻意安抚，原本隐藏戾气的眸子此刻也颇为柔和。

云止闻言看他，脸色苍白至极，牵动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又回过头去看裴祁的尸体，盯了好半晌都未曾说话。

云玄见她如此，原本握着少女双肩的手一松，转而去拍云止的后背。

他的动作仍是轻柔，一下又一下，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云止原本还在盯着裴祁的方向，经他这般却是迅速扭回头。

原本就算不上好的脸色此刻透着苦涩，她眼眶通红，就像被人用手使劲磋磨过。

一张嘴，字句断断续续，早已溃不成声，“回家…我要回家…”

不知是受了眼前一片血腥的刺激，又或是禁不住自己亲手断了裴祁手指的事实。

平日还算得上冷静的云止此时越说呜咽声越重，最后竟嚎啕大哭。

“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我…我想回去找小叶姐姐，我不要留下了，再也不了，我…呜…”

见她如此模样，就连云玄都错愕了好一瞬。

他记忆中还是神女时的云止一直都从容淡定，温和良善。

即使后来失去了任务者的能力，经历裴祁的禁锢后变得脆弱，却也坚定自我，尚存理智。

如今却狼狈至此？哭的难以自抑…

云玄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此刻的震惊与痛心，他只是动作顿了一瞬，旋即又轻柔地拍起少女的后背。

应承道，“好，回家，我们回家。”

话毕，云玄一摇手中的铃铛，心中对系统下令，随后那只藏在裴祁尸体衣服里的铃铛就飘了出来。

青年松开云止，看着哭的不成样的她，手下意识地抚上她的面颊，拭掉她脸上的泪。

随后将铃铛再度挂回少女腰间，“回你的家。”

云玄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白光闪烁，将小屋照的亮如白日——

照得看不清屋内成滩的鲜血与污秽，照得看不见床榻上死人的尸体，照得寻不到地上那根被生生切断的拇指。

照得裴祁，眼睛生疼。

“想知道以后发生的事么？”

少年回过头，听见女子轻淡的嗓音，她同样也在看着他，眼瞳中有几分幸灾乐祸。

裴祁启唇想要说话，可薄唇张张合合了好几次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在心里问自己想知道吗？一时又有些沉默。

他想知道吗？

想。

可是他不敢。

比方才看阿止崩溃场景的不敢更不敢。

他又扭回头去看那间小屋，可屋内一片干净整洁，血色不见，尸体不见，断指不见，新得就像云止第一天带他进房间时的模样。

他牵动嘴唇，只觉自己似乎已然失声，要发出声音那么艰难。

“怎么，不想吗？”女子看着他，眼中似乎闪过不屑，她挑眉，又反问，“不想看看你在乎的那个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么？”

裴祁扯动嘴唇，又仿佛在扯动喉腔中的脉络，脉络结成网堵住他的喉口，一个字一声响都传不出。

他不想吗？

他想啊。

他好想。

可是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他怕看到阿止与别人举案齐眉，他怕看到她和他人情意绵绵，他怕看到他在阿止身上求不得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尽数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