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人李显坐着肩舆来到清思殿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

缓步走下肩舆的李显并没有直接走到御座之上，而是将一只手递给了他身边的韦皇后。

这一举动引来无数女子的艳羡，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一国之君竟对妻子如此宠爱，这是何等的幸福啊！

韦皇后一席浅金绣鸾凤和鸣宫袍迤逦于地，配上她精心梳就的飞天宝髻，显得无比高贵端庄，而眉间那一点朱红，更衬得她艳丽无方。

帝后二人一边缓行而来，一边向看台两边的宗室大臣点头致意。

待二人坐定，余下的人才开始落座。

安乐公主头上的坠珍珠流苏赤凤金步摇，在熹微的晨光中熠熠生辉，她并没有坐在韦皇后的身侧，而是紧紧靠在中宗李显的身边。

驸马武崇训自然是挨着自己的妻子，倒是武延秀，因为身份的原因，不得不随众人坐在稍远的位置。

至于太子李重俊，他的位置最为尴尬。

堂堂的一国太子，竟被挤到了下首第三个座位，这根本显示不出身为东宫储君的尊贵！

此刻他的手因紧攥着酒樽，根根指骨分明，清癯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得体的笑容，经过上一次东郊祭祀的打击，他学乖了！起码他已经学会了不随意流露自己的情绪。

太子的不受宠是人尽皆知的，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坐在韦皇后身侧的并不是哪个公府的女眷，也不是圣人皇后较为宠爱的长宁公主，而是当朝炽手可热的梁王武三思！

这样的座位次序，引来了场中不少军方武将的不满，特别是在神龙之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李多祚。

李多祚与张柬之等人关系非常不错，就在前几日，朱雀大道的几封匿名书信，彻底断送了他多位至交好友的性命，特别是敬晖等人，死得尤其凄惨，这让军旅出身的他心里憋着一口恶气！

现在看见武三思居然如此大喇喇地与韦皇后坐在一起，并且谈笑风生、旁若无人，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秽乱宫闱的狗崽子！早晚宰了你们！”

“将军禁声！”

左右吓得脸色发青。

李多祚冷哼一声，收回摄人的目光。

好在这人多吵杂，除了李多祚的心腹，并没有人听到这句话，只是不远处，一道充满沉思的目光，落在了这位将军的身上，他就是临淄郡王李隆基。

李隆基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睛，极富有观察力，他敏锐地察觉出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对武家和韦皇后的不满。

今天终于“病愈”的相王李旦也出席了宫宴，李显本让他坐在自己身侧，但被李旦以身子不适，恐将病气过给圣人为由推辞了。

此刻相王府的五个儿子引来了场上很多少女倾慕的目光，蓁蓁作为武家旁系的孤女，本不该座的这么靠前，但她现在已经是默认的兴安公主，而且还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就破例坐在了韦皇后下首第三个座位。

她旁边坐着一位美妇，一袭浅白色绣茉莉襦裙曼挑腰间，三千青丝只用一枚通体青白的玉簪松松挽起，通身的书卷气，令人观之可亲。

“这个李三郎资质天挺、器宇不凡，到哪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

淡淡地带着几分欣赏的语气，引起了蓁蓁的兴趣，她侧目仰望时，似乎惊动了女子，只见她微微颔首，对蓁蓁报以微笑。

“还记得我吗？”

“...上官昭容。”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小蓁蓁，难得你还记得我，想当年，还是我将你从恒安王的府邸，抱进大明宫的呢！那时你还是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转眼，你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上官婉儿的眼中浮现无限怀念之色。

这里既有对过往青葱岁月的留恋，更多的则是对那个纵横捭阖、威震天下的一代女皇的追慕。

在整个武周朝，上官婉儿都在武则天身边，充当内宰相一职，为大唐至高无上的主人起草诏书、管理内政。

武则天死后，她就被中宗李显纳入后宫，成为韦后处理政事的帮手。

上官婉儿抚摸着蓁蓁柔软的发丝：“我还记得，你出生的那天晚上，则天顺圣皇后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金甲巨神怀抱一名女婴对她说‘此武氏女当救武氏一族’，她老人家听完瞬间就惊醒了，查遍了整个武家，只有你是那晚出生的。”

蓁蓁心中苦涩：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救武氏一族？

上官婉儿是什么人，她察言观色早就明白蓁蓁心中所想，惋惜地道：“生的如此花容月貌，却要被送到突厥和亲，真是可惜啊——”

蓁蓁勉强一笑，刚要说什么，突然有道火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抬眼望去，却见坐在对面的阿史那.蒙台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

他甚至举起手中的酒樽，朝着蓁蓁挑衅地虚敬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这个人真是太恶心了！

蓁蓁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

阿史那.济利从座上站起，双手捧着酒樽，大声道：“尊贵的大唐圣人，请准许我代表突厥阿龟滋可汗，向您献上最真挚的祝福，愿圣人皇后，与天无极、长乐未央！也愿大唐与突厥世代修好，再没有战争！”

李显十分高兴，拿起酒樽起身道：“朕接受你的祝福。”

二人遥遥相对饮尽樽中之酒，在场的人也都陪了一杯。

济利放下酒杯，笑道：“突厥地处北方，土地贫瘠，不比大唐这般富庶，那里只有广袤的沙漠和连绵的草场，因此，请大唐的圣人不要嫌弃我们所带礼物轻薄。”

说完，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一堆突厥人捧着从故乡带来的礼物走了上来。

这些礼物大多是貂皮、人参等物，没什么稀奇，独有两张火狐的皮毛，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火狐这种动物只生长在北方人迹罕至的地方，想要得到一张完整的火狐皮，必须要在它活着的时候剥皮才行。

但火狐十分聪慧机警，且对人极为防备，所以那些终年在山中游荡的猎人，也很难得到一块完整的火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