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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家

  • 作者:江洋
  • 类型:综合其他
  • 更新时间:2021-07-06 03:01:06
  • 章节字数:6930字

舍家

嘉止和殷适再次见面,已是两月之后,殷家派了马车送他回到老宅,殷适不等车子停稳,便跳下来,大呼小叫地跑进门去,一叠声地叫:“嘉止!嘉止!嘉止!”

祁妈妈看到他,惊喜地招呼了一声,殷适急急忙忙抱她一下,一路跑进自己的屋子里,果然嘉止正坐在桌前写字,看到他,手一颤,毛笔掉在宣纸上,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殷适跑过去抱住他,两个孩子亲亲密密地脸贴着脸,哭在一起,嘉止不停地叫他:“阿适阿适。”殷适也叫他:“嘉止嘉止!”

阿莘随后跑进来,看到他们哭,眼圈儿也红了,过去搂住两个男孩,安慰道:“好啦好啦,这不是又见面了么?哭什么!”

殷适和嘉止抱在一起不撒手,两个月没见面,想念竟是如此难耐,对于两个小孩子来说,简直就像一百年那样长。

“好啦,松手啦,你们俩是连体婴啊,怎么这么粘乎!”终于阿莘不耐烦了,用力分开他们俩,给他们擦干眼泪,取笑道:“阿适还说嘉止像小丫头老哭鼻子呢,现在是谁在掉金豆儿啊?”殷适忙瞪大眼睛,努力抑制住哽咽,大声道:“我才不是!”

嘉止也道:“我也不是小丫头!”

阿莘笑呵呵地摸摸他们的头,道:“快去玩吧,阿适你不在的时候,嘉止都不肯出去玩儿,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头写字,你要再不回来,他连砚台都要磨穿了!”

殷适转头一看,果然书案边堆了好多写过的纸张,足有数尺厚,吓了他一跳。

嘉止拉起殷适的手,兴高采烈地道:“走,我们出去玩,上次找到的那个松鼠洞,这么久没去看,不知它们存了多少果子过冬,咱们去偷一点来。”

殷适大笑,拉着他的手跑走了,阿莘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抹了抹眼泪。

自从殷适离开,嘉止就像霜打了的小花,耷拉下了全部的叶片,整个人没精打彩的,喂他吃饭就张嘴,不喂也不嚷饿,教他背书也肯背,只是常常看着书本发呆。也不出去玩了,总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写字,祁先生每天来看他,总是先对他的书法赞赏两句,又对他的精神很是担忧,可无论大家怎么劝,他都呆呆的没反应,似乎殷适一走,把他的魂儿也带走了。

要说小孩子之间要好,也不应该好到这个程度吧,似乎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一旦分离,另一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像是只剩了一半。

这个样子,好么?祁先生思来想去,找不到什么解决的办法,只能暗暗叹息。

殷适这次回来却也不易,话还得从他刚回家的时候说起。见到分别三月的母亲,殷适当然是高兴的,在妈妈怀里撒了会儿娇,看过了哥哥姐姐,还有新添的小妹妹,新鲜劲儿一过,立即就坐立不安起来,粘着父亲说要回老宅去,问他去做什么,只说要跟嘉止玩。

殷老爷有顾虑,想着还是不让殷适再去老宅的好,嘱咐殷适的两个哥哥陪着他玩,又带了他出门,大街小巷,看戏听书,买糖弄果,要什么给什么,可殷适一反常态,对这些再不感兴趣,常常出门不到半天就嚷着要回家,回来又粘着爹妈要求回老宅去,父母不同意,他就哭,哭不管用,就闹,闹也不管用,干脆生起了病来。

开始殷老爷以为他是撒娇耍赖,也没太在意,请了大夫给看,还故意嘱咐煎药的时候不给他放甘草,也不给他吃糖,想用苦口之药来打消他装病的念头。不料服侍他的使女惊慌地来报,说三少爷病得很重,已经吃不下药。

殷老爷吃了一惊,忙亲自去看,见殷适昏昏沉沉的,眼睛也不睁,全没了平日的机灵,不禁忧心忡忡,忙派人请了京里最好的御医来诊视,却诊不出什么确切的病来。

药一副一副灌下去,就像水浇在沙地上,没有半点效用,一家人都焦急起来,四处寻医问药,却都诊不出是什么病症,眼看着殷适的小脸儿从黑里透红变成白里透青,整日昏迷不醒,胖乎乎的小身体也迅速消瘦下去,殷适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抱着他不撒手,只怕这个宝贝儿子就这么失了去。

下人们却暗暗传说,都道三公子怕是中了邪,药石惘治的。

殷老爷急得数日间添了几百根白头发,不忍看爱妻抱着孩子哭得凄惨,躲到了书房暗自垂泪。正在这时,突然下人来报有个游方的道士求见。

殷家现在是急病乱投医,在府门外张了告示,说只要能治小公子病的,不论何人,一律酬谢千金,这些日子来的人着实不少,可惜没一个对症的。

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殷老爷还是强打精神接见来人,却见是个年纪轻轻的道人,眉清目秀,身材修长,装束得极整洁利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殷老爷先是有点失望,按理说道士医生,自然是老的道行深些,不过此人既然来了,便也请他到殷适房中看看,死马当做活马医。

道人进了房,也不搭脉,只看一看,用一柄拂尘在殷适脸上扫了一下,殷适打个喷嚏,睁开了眼来。

殷家众人又惊又喜,殷适晕乎乎地坐起来,问:“怎么了,你们为什么哭?”

殷夫人一把抱住他,又哭又笑,一叠声地念佛,突然想起孩子是道士救的,念佛似乎不妥,忙闭住了嘴。

殷老爷急忙道谢,道士笑笑道:“小公子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先天机缘,到了八岁,必须舍家修道的。”

殷老爷和夫人大惊,相对看了一眼,不免怀疑这道士是来行骗,自己亲生的孩子,活泼可爱,心肝宝贝似的,哪里舍得让他出家修道?

道士也不勉强,只道:“若是舍不得,便只能养到八岁,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而去,殷氏一家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但要说把殷适送了去修道,那是万万舍不得的。

殷适见道人走了,喃喃地道:“好生眼熟。”

殷夫人吓了一跳,这道人大家都是头一次见,怎么孩子竟说眼熟?难道……

她和丈夫对视一眼,心中七上八下,惶惑不安。

殷适虽然醒了,身体却大不如前,中秋才过,他便需穿厚衣、盖厚被,动不动就会病倒,一个活泼伶俐的孩子,向来好动惯了的,现在跑不动跳不起,不能玩耍,又整日被灌下种种补药,烦恼得经常哭闹,脾气越来越暴躁。

北雁南飞,天气一日一日冷了下来,殷适的八岁生日快到了,殷老爷和夫人连着去城内城外的庙宇、道观烧香许愿,只要能保得爱子平安,建庙修观都是应允的。

然而殷适还是一日一日虚弱下去,九月初的时候,连爹妈都已叫不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殷夫人的眼泪都流干了,整日抱着殷适不放,眼巴巴地看着他,然而眼看着孩子出气多、进气少,那种缓慢而无奈的煎熬,真真令人无法忍受!

万不得已,殷老爷又派人出去寻找那个道士,然而城里城外遍寻不见,那道人就像平空蒸发了一样,没留下半点踪迹。殷老爷束手无策,只能空自忧急。

九月初六,殷适生日前的晚上,殷老爷燃了长明灯,打发了下人,只跟夫人一起陪着儿子,祈祷他能平安渡过这道难关,数日挣扎愁苦,他们已渐渐信了那道士的话,只盼儿子能够熬过八岁生日,或许便有转机。

殷适安安静静地躺在母亲怀里,听她轻轻哼着儿歌,忽然笑了一笑,殷老爷大惊,孩子已经两天没有反应了,他这是……却见殷适缓缓看了他一眼,又看母亲一眼,再笑了一下,大眼睛合上了,头微微向旁边一沉。

殷夫人浑身一僵,疯了一样摇晃殷适,叫道:“阿适!阿适!你醒醒,不要睡着,阿适,快看看爹爹妈妈,再坚持一会儿就没事了,过了子时就没事了,你快醒醒啊!”

殷适像个不会动的玩偶娃娃,被摇得晃来晃去,大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恬静,自他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这样乖过,然而殷老爷和夫人却都痛哭流涕,只盼他能够睁开眼睛,便是再调皮捣蛋十倍他们也不怕,只要他活着!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道号,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施主,请节哀顺变。”

殷氏夫妇一回头,泪眼蒙胧中看到一条清峻的身影,顿时像得了救命稻草般冲过去,抱着殷适跪伏在地,连声哀求救命。

道人扶他们起来,温声问道:“你们如今是舍得呢,还是舍不得?”

殷老爷颇感为难,殷夫人却果断地道:“舍得!”

殷老爷顿时省悟,是啊,舍得便怎样,舍不得又怎样,这个孩子,他们终是留不住了,舍了他去修道,总还能留得性命在人间,胜过现在夭折!

道人见他们同意,微微一笑,接过殷适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掐指念了几句咒语,拂尘在殷适脸上拂了几拂,似有一道白光钻入他的眉心,不多时殷适睁开眼睛,眨了一眨,接着便伸出手来,要母亲抱。殷夫人扑上去抱住他,娘儿俩个紧紧粘在一起,再也舍不得分开。

道士静静看着,宣了声道号,对殷老爷道:“半年之后,我会来教导他,在此之前,请您寻一处清静地方,叫他静养。”

殷老爷无奈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向来对神佛之事敬而远之,但事实摆在眼前,便想不信也不可得,为了保住儿子的命,说不得,只好听从道人所言。

道士回过头来,望着殷适的眼睛,微笑道:“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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