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悟性祖师透彻了因果来由，当即便传下了应对法旨，众僧应诺声毕，已是各自施展开神通，一时间，瑞彩千条，祥云排空，浩大的禅唱声满空激荡，振聋发聩，犹如天音浩荡，传下福德。

众僧各归本位，俱是庄严宝相，或做金刚怒目，或做迦叶微笑，或做罗汉礼佛，或做明王忿怒，各种佛陀本相，果身，应身，报身，一一显现。只这众僧甫一归位，便已是结成了一座玄妙法阵，虚空中无端透出沛然大力，显现出一尊金光万丈的威严大佛，这尊巨佛悬于众僧身后，矗立当空，便仿佛那煌煌大日，普照大千，渊深莫测。

这些许多变化，表述起来虽是千言万语，但实则却是兔起鹘落，须臾转瞬。【涅槃显圣真经】高为至高经典，古往今来也是无人参透，普罗修至小成，悟出一式唤作【缘定三生】的神通，足可见这神通之玄妙无方。

普罗显化出的三尊女子法相，此时齐齐一顿，各自捏了一个反扣的宝瓶印决，眉宇间神情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竟是敛衽一礼，自顾躬下了腰身，同时向着身前众僧万福一拜。

这一拜，当真是惊天动地，不可言说，原本满空激荡的禅唱声瞬间止歇，瑞彩倒卷，祥云失色。绕着三尊女子法相，生出了无穷华彩，鲜花，璎珞，一股奇妙难言，似是而非的力量陡然笼罩了下来。

这股力量绵绵若存，悠远古老，此时舍却了洪德，铺天盖地向着众僧身后的大佛卷去。

嗤！先是一声低沉的闷响，犹如布帛撕裂的声音，紧随着这声音便响成了一片，只见那威严的巨佛金身之上裂痕无数，竟是毫无抵抗之力，被那股奇妙的力量须臾之间便瓦解得崩溃了。

“这是缘法之力！”悟性大骇道。自普罗显化本源三生三相到此刻，只不过是短短的数息时间，高僧若悟性，也是似乎穷尽了毕生的惊讶于此时，难以自持。

在他心中，已是足够高看了【涅槃显圣真经】，他吩咐众僧齐结法阵，组成森罗万相伏魔阵，本以为已是万全之策，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释迦尊者传下的十大妙法之一，最具伟力的降服外道之妙法，竟是不及普罗的一式神通之万一。

“普罗徒孙，且慢动手，暂且收了神通罢！”悟性宏声说道，右手袍袖在虚空中拖泥带水的一拂，便送出了一股徐徐清风混入了普罗的神通之力中，原本摧枯拉朽的奇妙力量顿时为之一滞，如同陷入了泥沼，举步维艰。

巨佛金身得这清风之助，也是顿止颓势，复又回复了原本威严，照耀大千。

普罗也不去与悟性相持，随手收了神通，说道：“悟性祖师，方才是弟子谮越了，叩请祖师见谅，也请诸位师叔伯，大师兄，师弟们宽宥。我普罗顽劣半生，向来是不服管教，对唯识宗也素有埋怨，但无论如何，我自忖还是个知晓忠孝分寸的明白人，然而今时此刻，弟子是万万不能返回山门，水月洞天之行，是势必要去的，叩请祖师开恩准许。”

普陀性子素来便急躁，见普罗似乎已有悔意，当下便吼道：“臭小子，既已知错，为何还要去水月洞天寻那妖女，你堂堂佛门佛子，当为天下禅修之表率，怎么如此夹缠不清。”

普罗面色一苦，望向普陀咄咄逼人的诘问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装作听而不闻，转而神色殷切的看着悟性。

悟性见普罗神色恳切，不似作伪，不觉又有些猜测，【涅槃显圣真经】修至小成时，能明了本源，得过去，现在，未来三生三相，最是克制一切阴损之神通，原本他以为普罗只是中了水月洞天的奸计，一时色令智昏，但此时见普罗神清气爽，智慧圆觉无暇，分明就没有丝毫昏聩的迹象，顿时心中又生起了疑窦。

“南无十方一切如来！”悟性慈悲心起，深唤一声佛号，说道：“普罗徒孙，你参禅礼佛六十载，也算有道了，如今为一红尘俗物，不但抛却了对唯识宗的多年埋怨，更是放弃了一贯的铮铮傲骨，这……这究竟是为何呢？”

普罗唇角漾起一抹似喜似忧的弧度，娓娓阐述道：“约莫四年前，家师过世不久，我邀天之幸，参悟了【涅槃显圣真经】，明了本源，触摸到了禅修的根本，缘法的门槛，这原本该当是一场莫大造化，然而弟子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本源竟然是一个女子，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弟子在看到过去，现在，未来三生时，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与那女子生生世世的纠缠。当时，弟子很是迷茫，世人皆知，佛门禅修不惹红尘，然则弟子身为佛子，本源竟是一俗物，这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当时弟子万念俱灰，只觉得修炼到此，已是到了尽头，本源即真我，修炼即修真，可弟子面对这样的本源真我，还要如何更进一步，探求更为高深的禅修境界？”

“弟子日日苦思，试图走出这一个自相矛盾的死结，然而毕竟智慧浅薄，没有摸索到答案。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提前破关，将这诸多疑问去拜问恩师，可我甫一出关，便惊闻恩师已然仙去数月的噩耗，顿时积压许久的埋怨齐数爆发，心绪烦乱之下，蛮劲儿一发作，当下便不告而别，入世修行去了。”

“弟子原也只当这入世修行是去散散心，待得心绪平复了，便会回转山门。然则下山只月余，便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她，她叫拓跋鸯果。”

说到此处，普罗眼眸之中，面庞之上，均是盛着溢满的甜蜜，恍如蜜里调油，喜不自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悟性祖师，弟子早已污秽不堪，也深觉愧对唯识宗之深恩，便是诸多祖师要如何处罚弟子，弟子也愿一力承担。但今日，谁也不能阻了我的水月洞天之行。”

“水月洞天之主一意孤行，棒打鸳鸯，不顾我与鸯果两情相悦，竟要强自将她嫁与他人，如此奇耻大辱，弟子怎能忍受！”普罗缓缓站直身形，挺立身躯，仿佛一杆锋锐的标枪，直刺苍穹，浑身的气势疯狂暴涨，一浪一浪此起彼伏，“贫僧参禅六十载，明本源，知三生，一生修为已至论师之境，如此资质，当为古往今来之桂冠，男儿生来当凌天，水月洞天既已欺我，我便打上门去，天下苍生又能耐我何！”

悟性眼见普罗如此豪气干云，仿似入了疯魔一般，一时间竟有些讷然失语，也不知心中想起了什么，颇为颓丧的说道：“罢了，罢了！许是上苍早已注定，要亡我唯识宗之气运。你既已有了决断，今日本座便取了你佛子身份，逐出唯识宗，自今往后，你的生死荣辱，再也与我唯识宗无半点干系。”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甫一出口，便若旱地惊雷，震得众僧相顾失色，议论纷纷，普陀、普法二人更是面容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悟性身前，连连叩头。

“还请祖师三思，收回成命！”

普罗望着普陀、普法二人，眼眶中水雾盈盈，语带悲切的说道：“我普罗见色忘义，叫大师兄与师弟失望了，叫恩师在天之灵失望了！”

“啊……”普罗仰天悲吼，浑身气息狂烈的躁动了起来，只见原本浑然一体、藕断丝连的三尊女子法相中陡然炸裂了一条可怖的缝隙。

普罗身躯狂颤，忍着剧痛咬牙切齿的说道：“贫僧一身之所学，尽是出于唯识宗，今日将这过去之法相分裂出来，回馈宗门，以报诸多师长授业之恩之万一。自此相别，后会无期！”

普罗双手合十，向着众僧团团一拜，身形连闪，朝着远去急速纵去。

普陀泪满虎目，音色哽咽的向着远去的普罗悲吼道：“臭小子，你若敢去水月洞天，老子就与你划地绝交，永生永世不相往来。”

然则此时，普罗早已云飞冥冥，狼狈不堪的五雷仙山之巅，除了一尊栩栩如生的过去之法相，再也不曾有一物是与普罗息息相关，往来二字余音寥寥，只在山水之间徘徊，似乎是要徘徊永生永世，直到那普罗再归来时才肯罢休。

……………………

水月洞天，南赡部洲十大门派之一，天下道修执牛耳之所在。位于南赡部洲之中岳的王屋山。起于龙脉转承之地，扼天下气运之枢纽。因此也别号曰王屋山洞天。

王屋山高有插天之势，号称与云平齐，可闻天之流香。形若游龙之状，蜿蜒盘旋，夭矫恣肆。卧于南赡部洲中部，有祖庭之姿态。

这一日，王屋山上华灯霓彩，祥云绕匝，万千仙鹤奔走衔环，无数灵兽往来贺喜。方圆数千里之内，云山雾罩之中，步步均有鲜花开道，瑞兽呈祥，鸳鸯交颈而鸣，百灵结尾欢唱。王屋山巅，水月洞天宗门之内，更是酒宴酣畅，高朋满座，无数仙家人物就于席间，觥筹交错，喜气喧天。

这一日，是水月洞天圣女的大喜日子，是水月洞天之主的招婿之日，天下万千修士到贺，普天无数道修同庆。

然则水月洞天之内的一处别苑之中，却有些愁云惨雾。梳妆镜前，凤冠霞帔早已就绪，可佳人儿却枯坐镜前，不肯就妆。倾国倾城的玉面上，泪痕隐隐，若那雨打琵琶，出水芙蓉，更现娇柔。

“小姐，那死贼秃平日里如何的胆大妄为，怎的到了关键时刻，却就成了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一个丫鬟打扮的侍女义愤填膺的说道，“不过就是场亡命天涯而已，最差也不过赴死，莫非他还要贪恋那区区的佛子之位么？”

镜前的佳人面庞上浮现一抹神彩，摇头叹道：“粉雕，今日的水月洞天之内，高手如云，仙师如雨，我倒是不希望那呆子会来！”

“可是……眼看着就要见过宾客，行那夫妻参拜之礼了啊。”侍女粉雕迷惑的急道，“小姐，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登徒子！”

“粉雕，你不是说过了么！最差也不过赴死……”佳人儿的面上，漾起一角意味深长的笑容，似在追忆往昔，又似在扼腕悲叹，更似在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