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梦里变了一个模样，一个向婵能够想象得到，却绝对不敢去想的模样。直刺入向婵目光之内的，是一片冬雪一般的残留白色，白幡、白绫以及白色的横匾与彩带，挂在外院的大堂中处处都是，这分明就是有人亡故了。

向婵的心没来由的一紧，脑海中轰轰的鸣响，他呆愣了片刻之后，也顾不上与外院中的众人打个招呼，身形一起，便直往内院中奔去，他的身形去得极快，但在即将到达内院前门的一刻，却又突兀的停住了。

十三年来，在向婵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了惶恐的情绪，家门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进去了，他害怕又看到那一片满堂的白色，那般的肃杀，那般的无情，刺激他的内心。反复鼓了好几次的勇气，向婵咬牙迈步进去，之后，他便呆立当场。

内院之中，仍是一片使人仓惶的白色，尤其是在林慎、陈琦、田涓等人的住处，他也看到了无数让他痛恨的白绫、白幡。向婵如遭雷击，心中剧痛，内院中所住的人并不多，除了广元与四个嫡传弟子之外，就只有林慎一行人了，此时白色笼罩各处，分明就是向婵的娘亲与叔伯之中有人亡故了。

向婵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面露狰狞，心中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嘶吼着：何人伤我至亲，何人伤我至亲？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让你生不如死。

就在向婵暗自发誓之时，有一个身量高大的身影从院中走出，却正是宗定，他满是横肉的脸上微微一个错愕，之后便浮上了笑靥，快步迎了上来，说道：“向婵师弟，你终于出关了。师尊与林慎前辈昨天还在念着你呢！”

向婵从愣神中醒转过来，听到广元与林慎都安好，稍稍的定了定神，勉力的一笑，看着宗定，抬手扫了扫周遭的白色，问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呢？是何人仙去了吗？”

宗定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愧色，道：“说起此事，为兄实在惭愧。师尊座下四个弟子，三师弟宗思在须弥幻境中历练，至今下落不明，你又在思过崖中闭关，杳无音讯，只余下我与二师弟宗全，按理来说，我智者一脉的征伐大军，刚当是由我这个大师兄领军出发的，可二师弟却先了为兄一步，求得了师尊的首肯，远征两界山。数月之前传来消息，二师弟血洒疆场，已是仙去了。”

“二师兄走了！”向婵喃喃自语着，突然又想起了其他各处的白绫，问道：“内院、外院之中，白绫白幡如此之多，除了二师兄之外，还有谁呢？”

宗定道：“我智者一脉除了我这个不称职的大师兄之外，人人均是壮怀激烈，为了我唯识宗的荣耀，血洒疆场之人多达七十二位，其中最让为兄与唯识宗中众人钦佩的，便是向婵师弟的亲眷，我智者一脉人丁单薄，征伐大军的数量远输给其他各脉的同修，有鉴于此，马峰前辈、朱皖前辈、成纪前辈、宗矩师兄倾力相助，加入了我智者一脉的征伐大军，数月前两界山传来消息，向婵师弟的四位亲眷，在战场上英勇异常，已是与敌皆亡了。”

“什么！”向婵惊呼一声，壮硕的身躯禁不住晃了晃，险些栽到在地，两年的时光，就这短短的两年，他竟然已经失去了四位至亲之人，遥想当年相依为命的情景，仍仿佛在昨日一般，可如今音容笑貌却只能永存在记忆之中了。

散修尤擅自保，四人之所以如此的义无反顾，无非就是出于了两方面的考虑，第一，

是向婵的名声，第二，是智者一脉的恩情，向氏门庭的人，素来最为看重的就是情义，即便是万死亦不辞。

宗定面相虽然粗犷，却是个十分心细的人，自是一眼就看出了向婵的悲伤，劝慰道：“向婵师弟，还要节哀！你的四位亲眷都走得甚是壮烈，他们在仙去的数日之前，还曾传回过玉简给林慎前辈报平安，询问你的情况，言称在两界山十分的开心，与诸多同修在一起，袍泽情谊，同仇偕作，共御外敌，如此方是男子汉该有的作为。林慎前辈听了四人的死讯后，虽有哀伤，却说四人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向婵点点头，一言不发，心中却突然有些无可奈何的怅惘之意。简简单单的一句唯识宗荣耀，要用多少的生命去铺垫，如他这样的情况，至亲仙去，在外门内门之中恐怕要以千以万来计算，无法尽数。唯识宗没有错，这些枉死的人为了维护唯识宗荣耀也没有错，有错的人是那些挑起战争，又阴谋的将这些低级弟子拖入战场之中的碾压的诡秘之辈。这些为了一己之私，将天下人视作蝼蚁与棋子的高高在上的所谓前辈高人，才是该死。

向婵问道：“大师兄，水月洞天与唯识宗之间的相互攻伐，怎么会让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奔赴战场呢？”

宗定道：“具体情形如何，为兄也不甚了然。此次水月洞天挑起争端，派发出的征伐大军，却全是一些后辈子弟，我唯识宗与他水月洞天同是南赡部洲十大门派，怎会以大欺小，徒惹笑柄，他们以后辈子弟征伐，我们自然也以后辈子弟应对，斗一个公平公正，胜也要胜得堂堂正正。”

向婵愕然，对这样的情节十分的不屑，同时他也相信，悟慈定然也与他有着同样的不屑。宗派之间的征伐，任何手段都不为过，只要不是惹得天怒人怨，胜利的一方就自然会拥有最终的话语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南赡部洲上，绝对不会有哪个盟友会为了一个失败者去与胜利者厮杀，他们只会与胜利者商议着如何瓜分失败者。

便比如当年的天下道修共伐唯识宗，那时候他们可没讲过公平公正，以整个南赡部洲的道修之力，来征伐一门一派，这可比以大欺小不公平的多了，以悟慈记仇的个性，他不刻意的去以大欺小就算不错了，还会用唯识宗的后生晚辈去陪着水月洞天玩，这实在是蹊跷。

向婵不由得有些疑惑，不明白其中的究竟，他也知道宗定的身份，自然不会接触到这些隐秘，当下也没有再追根究底，只是问道：“大师兄，悟慈祖师可还坐镇在宗师殿吗？”

宗定道：“悟慈祖师对于这样公平的厮杀最是向往，是他领着第一批前往两界山的，如今还留在两界山亲自坐镇呢！”

“什么！”向婵又是大惊，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悟慈祖师竟然会对公平厮杀最是向往，这不是赤裸裸的指鹿为马吗？如此蹊跷的情况，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是这些后辈弟子所不知道的，再多与宗定探究，也不可能摸索出什么来了。

当下向婵也不再多言，往内院中行去，当务之急，是要先见过诸位亲人，安慰林慎等人一番之后，才好与广元处询问一番，看看广元是不是知道得更多，忙完了黄梁梦里的事情之后，向婵还想到山河院中一行，去探望一番花袭月，如今，他对花袭月也有些担忧，害怕她也一时冲动去了两界山，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