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婵瞑目叹息，这些前世今生的故事，的确能够打动不少的人，特别是一些多愁善感的优婆夷。茶肆之中有一些无聊的说书人，甚至费尽心思、自圆其说，将释迦尊者骑着白象而生的这么一段佛门公案，演绎成了一则凄美瑰丽的爱情故事，然而如此荒谬绝伦的一件事情，偏偏却就有无数的优婆夷甚至是优婆塞去追捧，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向婵在观澜茶肆中做跑堂时，也曾听过这个故事，当时他便有一个想法，觉得释迦尊者若是当真如故事之中形容的一般，那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显得有些浪得虚名了。

由此可见，这些因果来由虽然有人喜欢，但却绝对不会包括向婵在内。他既已决定要收蘷牛为护法神兽，自然就不会再有妇人之仁。

向婵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如同大梦初醒一般，他健壮的身子端立在四散飞扬的尘土之中，配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倒真有一些仙风道骨，仿佛要御风归去。

“蘷牛，既已了然了前世今生，为何还不皈依？”

向婵运转念力，像极了大德高僧的庄严模样，煞有介事的沉声喝道。这一番姿态，不过是向婵见惯了那些正义凛然之士的通常手段，暂时借用罢了。但是配合上他一举一动的神态，却也有几分威慑力。

蘷牛似是当真为向婵的这一声低喝所慑，突然就醍醐灌顶了。它显得尤其舐犊情深的轻声吼了吼，先前的躁狂之态已是彻底隐去，此时神情之中唯有一片坦然的坚定，它将大嘴一张，向天喷出一口笔直的清气，清气拉成一道直线，如同寥寥升起的青烟，直往天际奔去。

这缕清气越拉越长，竟仿佛是没有尽头一般，到了最后，竟从蘷牛的肚腹之中带出了一颗晶莹剔透，恍如明珠的妖兽内丹。亏你不显露了妖兽内丹之后，兀自没有停顿，它越发的安定了起来，甚至四蹄一屈，索性跪坐在了原地。

光彩熠熠的妖兽内丹在虚空中滴溜溜的旋转，蘷牛骤然周身发力，魁伟的身躯不住颤抖着，似是在逼迫什么东西，好半晌之后，随着蘷牛抖动得越发的剧烈，有三滴殷红的鲜血从它眉心处相继显露了出来。这三滴鲜血色彩光鲜，华丽高贵，每一滴当中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压迫，显然并非凡物。

见此情景，向婵与宗思已是齐齐的惊呼出声，大骇道：“三滴精血！”

所谓精血，并非是通常意义上的血液所能比拟。它乃是一切众生维持生命活动的基本物质，是身躯炉鼎的根本，生机最具有表象性的显露。精血乃先天所出，后天无法增益，因此用之一滴，便少一滴，蘷牛一次逼迫出三滴精血，虽然由于肉身强悍，精血也有富余，但同样也表现出了它心中的坚持。毕竟精血对于身躯炉鼎来说，至关重要，而妖兽又特别依赖于肉身，精血对于妖兽的重要性，远在修士之上。

三滴精血被逼迫出来之后，蘷牛的神态也有一些疲惫，但它仍是强打起精神，双眼运转金光，驱使着精血朝着妖兽内丹中融去。精血缓缓靠近，妖兽内丹似是知道这些入侵的外来之物与它系出同源，因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在金光的外力加持之下，很是坦然的将三滴精血都接纳了。

晶莹剔透有如宝珠一样的妖兽内丹上蒙上了一层殷红之色，空中也浮起了浓烈的血腥味。内丹自顾的滴溜溜旋转，似乎是在将精血消化一般，每一个周转，血色都会减少一分，终于在约莫盏茶功夫后，妖兽内丹又恢复了原本的清明。

蘷牛跪伏在地，仿佛是长舒了一口气，陡然大嘴一张，一股温和而有浩瀚的力量急吐出来，将妖兽内丹在空中一激，顿时使得妖兽内丹化作了一道流光，径直朝着向婵投射过来。

此时不要说是向婵，便是宗思也已经明白蘷牛的心意了。以自身精血洗练妖兽内丹，继而又将妖兽内丹拱手送与一名修士，这样的境况，分明就是许多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一副场景，妖兽的认主仪式。这仪式一旦完成，妖兽内丹就将寄托在修士的体内，与身为寄主的修士休戚与共，而由于有妖兽内丹的掣肘，寄主将对妖兽内丹的原主人拥有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妖兽却不能生出半点的反抗念头，因为由于精血的存在，这颗妖兽内丹已经与妖兽的肉身都息息相关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宗思自然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究竟的。在他看来，【轮回之

光】与蘷牛的天赋神通只是一个交接，这一人一兽就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那是一种奇妙难言的状态，之后向婵发问，有如振聋发聩，蘷牛就莫名其妙的要认主了，当真与顿悟没有二致。若不是知道向婵十分的有决断，他甚至会忍不住要提醒向婵小心有诈。

事已至此，向婵自是对蘷牛再没有防备了，他已经完全收起了警戒之心，任由妖兽内丹逼来。仍然没有闭合的嗟怨眼中霞光再盛，似是对于妖兽内丹的到来早已经迫不及待了一般，还不待妖兽内丹自己融合进来，霞光便猛的一个伸缩，将妖兽内丹吞没了进去，直如一个饥不择食的莽汉见到了美少女。

妖兽内丹一入嗟怨眼中，便仿佛是泥牛入海，再没了声息。向婵只觉得脑海之中轰然炸鸣，似有无数的信息被硬塞进了灵山之中，早先在那妙境之中见到的一幕幕又重新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是蘷牛的视角，他看到了奇光将青衫僧人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只得十分之一，径直投身到了一座低矮山岭的山腹之中，历经数年的喘息，最终演化成了一只洪荒异兽的后裔，蘷牛。

这只蘷牛化形之后，在十万大山的外围，斗雷角氤氲兽，成为外围的王者，立下了外围妖兽必须遵行的规矩，更一反常态的不潜居在核心区域，却偏偏要隐匿在一座低矮的山头上，为妖兽界中的咄咄怪事。

将蘷牛的前世今生也经历过一番后，向婵幡然醒悟，灵山中似是有灵光闪现，恍恍惚惚之间竟似乎是建立起了一条通道，专门司职与蘷牛之间的沟通。正当向婵尤在怔忪，兀自不能确信的时候，一道属于蘷牛的意念，已经从彼端传递了过来。

“主人，我终于等到你了。”蘷牛急切的说道。

向婵听着这个如同雷鸣一般的声音，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有了一只天赐的护法神兽，不觉在激动的同时，又有一些莫名的惊惧。事情的发生与演变，就好像是早已注定的一般，他竟然感觉不到一点的自由，那个来历莫明的前世，留下了无数的后手，许多的伏笔是早早就已经布置下的，只等着他在修真之路上一步一步的前进，然后解开这些谜团。他这个转世之身存活下来的理由，根本就是为了完成前世未完全的心愿与事项，哪里还有半点的自主能力。

便比如这蘷牛的收取，即便他心中对前世有诸多的腹诽，可那又如何？在如今的局势下面，一只送上门来的洪荒异兽后裔，他有可能不收取吗？若是明知道在不远的将来就会面对滔天的祸事与阻碍，他仍为了心中的一点抵触就放弃绝佳的增强实力的机会，那他当真就是死有余辜，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的禅修，恐怕即便是死了，他的前世也丝毫不会觉得心疼。

他心中是有大誓约的：不是他的东西，即便是大造化，他也不要。但这句响当当的热血誓言，到目前为止，仍然只是一纸空谈、满口胡话罢了。许多的人都给他送上了恩惠，他却没有拒绝的勇气与胆魄。包括秦雨岚在内，那也是悟慈尊者擅自做主，硬塞给他的。他在权衡了利弊之后，从坦然接受变成了欣然接受。

而这只蘷牛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也会与秦雨岚一般，成为他不可舍弃的一部分。无论他承认不承认，他正在前世的局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向婵叹息了一声，通过这条特有的沟通通道，说道：“蘷牛，既已成了我的护法神兽，就当放弃妖兽王者的荣耀，与我一同在这世间游历，你可能舍弃吗？”

蘷牛毫不迟疑的道：“追随在主人的左右，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怎会在意区区一个妖兽王者的身份，主人征战世间，我若不能随行，当引以为此生第一憾事！”

向婵点点头，能有这般听话的一头妖兽跟在身边，还当真是十分舒泰。

“既已决心跟了我，那也当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所在。雷角氤氲兽虽然曾是你在此间的下属，但它兽性顽劣，竟以自爆肉身为代价，强行击杀了我一千六百七十五个师弟，此仇不共戴天，我是定然要报的。知会你一声，也是希望你知道事情的原委，还请你不要继续袒护那畜生才好。”

蘷牛心向向婵，这可是至死不休的忠诚，怎么可能因为雷角氤氲兽的事情就与向婵作对，当下便说道：“这是自然，我与雷角氤氲兽也不甚熟悉，此次之所以帮他，原也不过是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