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鸭瞄见牙铁，连忙转身往回走。牙铁一个健步上前，伸手一揽就抓了三、四个绿果。他抬脚拽在板鸭屁股上:“跑什么跑，烂笋。”

板鸭头跑远几步，口里喊道:“牙铁队长，十小贝！”

“滚！”

牙铁拎着绿果，跑到一处小院:“小子，看老子给你带什么了。”他将绿果往小孩怀里一塞，马不停蹄的离开。

八月时节，夜里凝霜，白日暑气难禁。

牙铁跑了两趟，热得前襟湿透。多思正在卫疆军指挥官八湖的小院里，摇扇监工手下打包物件，见了牙铁直皱眉头:“干什么这鬼笋样。”

牙铁忙道:“昨天来的那位，里正，里正大人。”

“怎么了？”

“她要去竹海。”

城防卫官眉梢一挑:“去呗，我昨看了一场戏，那边拦着当着不让去，欺负人家小姑娘，一帮子烂笋。”

牙铁问:“卫官，这关卡税咱们还收吗？”

城防卫官怒道:“收，为什么不收。高扬不会以为八湖大人去了獠牙山谷，他就能一手遮天。就算八湖大人回了望斗城，之前定的规矩也照算。”

做的你的春秋大梦！牙铁皮满脸堆笑:“是是是，可如今竹海也归了国家，还派了位里正。这税怎么收？要分她吗？万一她不肯呢。人家可是合宫来的大人，在乎这点贝钱？哎，要是她一直待在屏风城多好。”

多思脸色数变，皱眉问:“她一定要去竹海？”

牙铁点头:“是啊，一定要去。说给八湖大人押送军械的队伍一起走。”

多思一挥手:“不行！万一路上出点事，八湖大人还要担责任。”

牙铁连连点头:“对，不行，肯定不行。竹海多危险啊，那小里正就是不知道厉害，知道了他就不敢再下竹海了。”

城防卫官来回踱步，招招牙铁耳语一番。牙铁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我哪敢。”

多思瞪眼:“不敢？那这个队长你也别做了！我告诉你，有的是人想顶你的差。”

牙铁忙道:“我干我干，卫官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不过我有个主意，不用这么麻烦，也能让小里正知难而退。”

多思挑眉。

牙铁道:“咱们明面上照办。临了，卫官你就跟她说，屏风城是屏风城，竹海是竹海，这些人啊物啊，都是国家的东西，守备官说账面上不好弄。让她给钱！竹海连个衙门都没，她哪收税去。”

多思一拍手:“好，让高扬做坏人，好。可她要是给钱咱们办。”

牙铁挤挤眼睛:“那不更好嘛。”

多思满意的点点头:“把事办好了，回头八湖大人调回望斗城，我带你一起走。”

牙铁感恩戴德的离开，出了门见左右无人:“呸。”

牙铁火急火燎的跑回屏风壁，见有人替萝卜站岗:“五页，萝卜上去了？”

五页坐在台阶上睡得正香，猛地惊醒:“啊，他，陪那个里什么，那个漂亮女伢逛街去了。队长，明天换我去行不行，我阿姆给我新做了一件衣服，她说我穿着特英俊。”

牙铁呵笑一声，理都没理他，心急火燎地直往城中繁华街道。他来回奔了四趟，腿都软了。心里暗暗祈祷:傻萝卜，你丫要是没结的竹竿一通到底坏了我的大事。明儿，不，今天我就让你阿姆把你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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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年纪小，性格好，爱摆弄花草，小姑娘大媳妇常与他闲聊。他也没有旖旎念头，从来坦坦荡荡。今日有些紧张，怕自己说错话，漏了少了，里正觉得屏风城不好，觉得城防卫不做事。

“人丁册？没有呀。那些土笋，不是不是，那些土人话都说不清，也没人管，怎么会在屏风城登记造册。”

“税册？这要问卫疆军，关卡税一直都是他们收。”

“下竹海五小贝一个人，上来按斤两算。山货一个价，皮草一个价，竹器一个价。”

“对对对，就是竹子做的家具，各样都有，还有簚器。什么价我就不晓得了。竹编村只和商会做交易，商会和指挥官谈的什么价，估摸队长也不晓得。”萝卜声音越说越低，很是不好意思。

“萝卜！”

“队长？”

簪獬转身打量汗流浃背的牙铁:“牙铁队长面带喜色，看来是有好消息。”

牙铁见簪獬面带笑意，心里石头落下大半:“是，卫官说八湖指挥官想得周全，走的时候就说了，给你安排一队人马，护送里正下竹海。里正，这小子不懂事，我陪你逛逛？”

簪獬直直看他:“不用，你说卫官同意给我安排一队人马去竹海？”

牙铁犹犹豫豫地轻微点头。

簪獬道:“我听说竹海很危险。我想，最少十名穿甲带械的青壮护卫，全员半个月的干粮，二名了解竹海情况的向导。”

牙铁心里一乐，苦着脸:“这我做不了主，我这就去找卫官商量。先送您回去？”

簪獬摆手:“不用，我跟你一块去。”

牙铁忙道:“里正你放心，这事我肯定给你办妥，一粒米都不会少。萝卜！过来。里正，我们先走了。”

萝卜不明所以:“里正，那等有空您来我家看花。”

簪獬答应:“好。”

牙铁心里瞎琢磨，难不成萝卜这傻小子来了桃花运？他不敢不露，恭恭敬敬行礼，走过一条街才问:“你怎么带她出来瞎跑？”

萝卜一五一十交代:“我上去的时候，里正在看书。里正看见我，就让我带她到城里转转。我想，队长你也没说不让。”

牙铁气得想打自己，抬手朝着萝卜脑瓜子就是一巴掌:“你傻呀你，你都和她说了啥？别她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萝卜也不生气，有些委屈:“队长，我从不说瞎话，你知道的。而且，我骗里正干什么？她以后可是要管整个竹海的。”

牙铁眼珠子一转，吧咂嘴:“嘶，萝卜啊，你说，里正是个什么官？”

萝卜理所当然的回答:“天官呀。我阿姆说了，里正是天官，和守备官不一样的。天君授职的才能担一个‘正’字，要不就是里官了。”

牙铁摸摸下巴，又吧咂嘴:“我是说……你说……算了，你肯定也不知道。”

萝卜:“队长，你不说我也知道。”

牙铁斜了萝卜一眼:“你知道个笋子。”

萝卜:“我知道的，队长。你是不是想，是里正官大，还是守备官大。”

牙铁震惊，一时说不出话。

萝卜嘿嘿憨笑:“我也问过我阿姆。阿姆说里正是天官，守备官凭啥跟天官比，守备官去过望斗城吗？守备官去过合宫吗？守备官见过天君吗？”

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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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簪獬迷迷糊糊被鸡鸣犬吠叫醒，见天还未全亮，阖眼又睡着。再醒过来，已近响午。

她有些懊恼:“怎么不叫我。”

女婢道:“进来三回，您睡得太香。”

从前在府学，每日听铃起床，天长日久到时间簪獬就会自然醒来。只怪在合宫那三个月，日子过得太过散漫。簪獬叮嘱:“县学铃声一响，务必叫醒我。”

她又问:“可有人来找我？”

女婢摇头:“夫人差人送了两套衣服首饰。问您今日有没有空聚宴？”

真闲啊。簪獬按了按额头，昨日她就回绝了守备夫人，今日再回绝，会不会显得不礼貌？

她犹豫片刻:“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守备夫人送来的衣物，簪獬翻了翻，姹紫嫣红料子也好。她换了成均学院的制服，一身轻便的出门。

下午天热，路上无人。亏得屏风城小，簪獬找了一圈才找到牙铁。牙铁躺在茶摊老板的竹椅上，惬意悠闲的摇扇子。

见到簪獬，牙铁从椅子上蹦起来，忙不迭的邀功。“人手粮草都已经齐备，只等明天早上出发。现在出发，刚下竹海没走几步就该扎营了。”

簪獬仔细问过多少人，多少粮食，行军物件。然后约好时间，婉拒牙铁送行和茶摊老板邀请。她看见了，茶具用完洗都不洗，就在水盆里过一下，那盆水也不知道一天换几次。

街上人少，簪獬边走边看，引来无数目光。她不得不加快步伐，往听海苑方向走。

簪獬走得快了些，衣摆拍在小腿上，发出噗噗的风声。

三月份，她被带去成均学院。大学府很少有她这个年纪的学子，最小号的松柏绿春秋制衣，穿在她身上也稍显宽大。簪獬舒展肩膀，挺直腰背，双手负在身后，双肩处没有堆出一丝褶皱。

鼍龙皮靴踏过白石板路，发出铿锵有力的恐呵。沿途所有人都在看，眼珠子跟着动，脖子跟着动。整条街上，只有皮靴敲击石板的声音，“啪、啪、啪……”。

屏风城民风保守，路上少见年轻女子。乔优一出现，便是格外显眼。她候在没人的拐角，那么突兀，那么刻意。

乔优柔声细语地唤了声:“里正。”

簪獬盯了两眼才认出，微微颌首算是打招呼。

簪獬没料到，她礼节性的回礼，让乔优得寸进尺的走近:“里正是在巡察民情？屏风城小，城中七八千人，加上周边村镇有四万。里正想问竹海的情况，要去拾客街。”

“拾客街？”

乔优伴着簪獬走向另一条街道:“拾客就是去竹海讨生活的人。捡些山菌药草，抓些竹鸡竹鼠。胆大的往里面偷运盐巴糖块。”

“屏风城里除了听海苑，少有管吃住的活。多是短工，一日十文算多。矿工一天工钱能有二十小贝。那实在太苦，等闲人做不来。”

“二十小贝能买十斤红粟，够一家三口吃三四天。”

“一斤盐二十小贝，一斤鱼虾四五小贝，一只鸡十七八枚小贝，近年竹鸡便宜，稍稍宽裕人家都愿意多花几枚小贝……鸡蛋论个卖。持家有道的主妇会赶早买，挑个大的。也有精明的，专门挑下晚去，专要小蛋杀价买。”

乔优声音很软，语速不慢，言谈甚是动听。她将屏风城种种风物一一道来，引得簪獬不时点头:“屏风城地偏，外来物品价格贵了不少，我在河州帮母亲买盐，一斤不过五枚小贝。”

她算了算:“一人一月少说三十斤红粟，一家五口两大三小就算一百五十斤红粟。便是矿工一月能挣六百，光是吃米就要花掉三百小贝。民生艰难。”

乔优奉承了一句“里正心善。”又细细地讲，“做工的人家，很少全是卖米。女人孩子，田里家里地忙活，闲暇给人帮佣。通了轨车，许多货往外运，做工的机会多了不少。”

走过一个拐角，乔优忽然一指:“里正，糯糯阿姆家的芋薯糕最好吃。”

糯糯是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姆，坐在路边小板凳上，面前小凳上一个大竹筛，用干净板硬的白布捂住。老阿姆有些拘谨地看向簪獬，紧张掀开白布，露出方方正正竹蒸屉，里面是掌心大、扁圆一块一块的芋薯糕。她熟练地用竹签插了一块芋薯糕，浇上蜂蜜递给簪獬。

芋薯糕口感扎实微微粘牙。

“嗯，蛮好吃的。”

也许不加蜂蜜更好，现在吃起来太甜了。

簪獬说着去摸钱袋，乔优已经递过去一枚系贝，糯糯阿姆找给三枚小贝。芋薯糕一块一枚小贝，价格倒是便宜。

两人告别糯糯，吃着芋薯糕，簪獬问:“你想干什么？”

乔优声音轻婉:“攀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