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紧张的互相打量，立刻发现少了伙夫多多。

牙铁急道:“人呢？”

城防卫团聚，后背相靠五页躲在萝卜身后:“没，没看见。”

巨竹林中不见天日，不知外面岁月，无端起了雾气，缭缭绕绕似乎活物一般逼近众人。难不成，多多让这白雾吃了？

簪獬寒毛炸立，提高声音:“多多？”

旁边一株圆桌粗的巨竹后面，幽幽应了一声:“哎。”

众人松了口气，齐齐寻闻声看去，只见巨竹后面，斜斜探出半个脑袋，身体佝偻，后背高耸如龟。这模样，远比无人应答要骇人！

霎时间刀剑出鞘。

“干，干什么？”巨竹后面，多多不明所以的问。

簪獬喝道:“你在干什么？出来。”

多多从巨竹后面走出，身后背着大锅，手里提着裤腰带，委屈的一吸鼻子:“我……我，拉屎。”

“你个笋瓜！”牙铁大骂，对着多多就是一脚，又去骂冬菱，“你呀是火烧竹一惊一乍吓唬谁！”

簪獬甚是无奈，令新向导找了地方，众人安营扎寨。她坐在篝火前，思虑如何应付獠牙谷的卫疆军指挥官多思。

出乎意料，多思爽朗豪迈，很是好说话。

“听说你父亲也是卫疆军军官。”

簪獬点头:“是，家父在西焱碛边城卫疆军任职。”

多思点点头:“说了可能你不信，我挺羡慕你爹。将军战死沙场，总比老死屯田好。你看我，在这地方荒废筋骨。”

簪獬回答:“指挥官镇守东境，责高任重。”

多思大笑摇头:“走，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出了营帐，走向谷口。

獠牙谷，低如其名。两峰高耸如巨兽獠牙尖锐，山谷斜坡而下。山谷内遍布赭石，满目铁锈红。簪獬步行而上，地上留下一串暗红脚印。

行到谷口，多思伸手一指。

簪獬极目远眺，国境那边是一片略有生机的戈壁，戈壁被一片沙尘笼罩。沙尘滚动，时而膨胀，时而搜索。

簪獬道:“荒地？”

多思点头:“嗯，拗口点，叫荒噬之地。”

吞噬天地，万物荒芜。

诸夏启蒙读物《幼学识事》上记载:天地生于混沌，混沌聚散分离，分做宜居之地、狩猎之野、探索之域、荒噬裂谷。人居清界，神魔鬼魅在浊境。

天尊带领诸夏先民跋涉万里，终于寻到宜居之地，自从繁衍生息万万代。而天尊化为日月，魂魄散做漫天星辰，轮流降临凡世，此为天君轮替。

当然，《幼学识事》各个版本不同。簪獬这代看的版本，后半段已经删掉。

簪獬望着天际，滚滚沙尘翻涌如烟，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那里没有人？”

多思哈哈大笑:“军部和议事厅的大人们也是这么说，就是因为这句话，东境一线上万卫疆军没有能撤。”

簪獬问:“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多思摆手:“什么万一，一万。你知道这一万多卫疆军能养活多少人？至少十万。十万人指着我们吃饭，更不知道多少人要用我们捞钱。怎么可能撤军。”

或许是天高地远，多思直白的近乎口无遮拦。

簪獬来了这么多天，头次见到这么挑明说话的人:“指挥官看得明白，想得透彻。只是我有些好奇，既然没有危险，当初为何要在此驻军。”

多思往竹海一指:“防那些土笋。早早年间，五季王朝还在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戈壁沙漠。穷乡僻壤出刁民，看竹编村就知道，他们就是不服管在才逃到竹海来的。还有不垦者，听说这名字是竹衣寨人起，倒是合适，那些野人不种地，全靠打猎，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簪獬道:“茹毛饮血。”

“对对对，就是茹毛饮血。”多思舌尖剔牙，“还有那些游魂，呵，这些年少了不少，我们那位爱装模作样的守备官也算做了好件事。”

簪獬很认同，高扬就是爱装模作样，她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是。

多思和簪獬两人相谈甚欢，到了晚上吃饭已是七分开诚布公。

簪獬表示自己人生地不熟，日后需要仰仗卫疆军。多思以为簪獬“上面”有人，十分乐意结交，爽快答应。只说以后辎重运输要走竹海，请簪獬照顾一二。簪獬经过半个月，早就打定主意要造桥修路，于是一口答应。

有了多思的表态，簪獬心中多了三分底气。她不做多留，次日告别多思，打道往回。

半途乌云密布，滴滴答答，簪獬命令全队疾行进入巨竹林避雨。

簪獬甩了脸上水珠:“这雨没完没了。”

新向导口拙，看了她一眼没说好话，转头望着郁郁葱葱的巨竹发呆。

簪獬抬起胳膊一抖，衣服上水珠纷纷滚落。她学着狗鼻儿，用一根竹枝刮踢鞋底的淤泥积叶。

狗鼻儿殷切道:“里正，我也给您烤烤靴子。”

簪獬笑道:“不用，这是鼍龙皮靴，水火不侵。”

狗鼻儿举着鞋子凑在火堆旁边，羡慕的不得了:“啊，我这脚都泡烂了，里正鞋底还没湿，要我儿子女儿也有出息，请天君赏一双这宝靴，我要供起来，叫我那口子天天上香。”

牙铁翻了个白眼，骂他做梦。

狗鼻儿嘿嘿笑:“做梦还不让？再说我跟了里正，这梦做得。”

簪獬起了少年气:“不用等你儿女，你们若立了大功，我请天君赐你一双。”

牙铁要面子没好意思接话，手下城防军们却是纷纷起哄，朝簪獬闹着要立功要靴子，心里都想冬菱那驮夫能得老大一块宝石，自己还挣不来一双靴子？要的。

簪獬满口答应。

还有人说不要靴子。五页问:“里正，我能不能不要靴子？我想带我阿姆去合宫看看。”

旁人啐他:“美得你，我还想见天君呢。”

五页嚷嚷:“萝卜才没出息了。他说他想要几颗天君花种子。”

众人又笑萝卜，起哄让他唱曲，这回没唱《献城战》，唱的最后一出《天君威》。

说得是“晴日朗朗降大祸，西焱出兵边城国”。便城国公主一身缟素，持虎符、展阵图、擂战鼓。最后还是不敌西焱碛兵多将广，于是献城予诸夏国，诸夏派兵与西焱碛大战十五年，两个都是民不聊生，于是皇帝请了天君施展天法。天君伸手一划，天崩地裂两国阻绝，有了如今西境赫赫有名的大裂谷。

众人皆欢，吃饱喝足睡下。

夜里，狗鼻儿靠着巨竹打盹。巨竹落叶泡在雨水里发烂的味道让他鼻子难受，眼睛一闭鼻子就发痒，鼻子一打喷嚏眼皮就抖动。不止他自己，旁人也睡不着，挨了好几个白眼。

“唉。”狗鼻儿懊恼自己，揉揉鼻子朝簪獬看去，恐扰了天君派来的小里正。

忽地，他长大嘴巴，喉咙呼哧直喘，两只眼珠瞪的凸出来。

拴在旁边的矮驴扬蹄惊叫:“啊！呃——啊——呃！”

驴声震动竹林，营地众人朦胧睁眼。一瞬之间，漆黑无光的巨竹林中射出七支竹箭，霎时驴叫人叫惨叫乱成一团。

牙铁猛地坐起来，一时不知情况，掀开帐篷抬脚就踹:“萝卜你值得什么夜！”

倚靠巨竹的萝卜被他一揣，身体往旁一歪。他的身体没有立即倒地，而是微微一顿。

一截竹箭插入他的脖颈，支撑着身体。牙铁一脚踢到，箭簇穿透萝卜的侧颈，

——“噗。”

鲜血迸射，溅了牙铁一脸。

牙铁呆若木鸡，愣了又愣，忽地双目暴裂，奔跪在地:“萝卜！萝卜！”

他嘶声尖叫，声音扭曲。双手颤抖着去捂萝卜的伤口，热乎乎的鲜血从他指缝里往外涌。

一股一股。

牙铁喉咙里挤不出声，拔出腰刀就往巨竹林里冲:“我……啊啊啊啊！”

“回来！”簪獬从梦中惊醒，掀开帐篷就见营地乱成一团。她一把抓住牙铁的腰带，却被他带了个趔趄。

“躲到竹子后面！躲到竹子后面！”

簪獬的喊声淹没在人们的恐惧中，像掉进篝火中的飞虫。

她抬起手，指尖颤巍不知该指向何处。

高耸入云的巨竹，粗过水缸，叶大如被，将月光和天空都遮住。这片漆黑无光的巨竹密林，就是一间巨大的蛮荒囚笼。

一行人困在这里，被躲在阴影里的敌人无情猎杀。

簪獬不知所措，不敢迟疑。

她的每一息犹豫，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消失。

天恩如惩。

也该是惩戒凶恶，庇护善良。

簪獬抬手一指，如同挥舞一柄沉重锋利的无形巨刃。

她的意志，通过“器”传达于天地之间。冥冥中，某种浩荡的力量被牵引。

袭击来得如此突然，而结束的更加突然。

因为更大的混乱突然降临。

巨竹在倒塌。

无缘无故，轰然倒塌。

一根、两跟、三根……黑幕撕裂出月光，大地掀起了海浪。

整个巨竹林都在颤抖，巨叶纷飞，土地翻滚。动物、虫蚁、人类，明处的人、暗处的人，惊恐失色如仓惶之鼠，或抱头鼠窜，或伏地战栗。

不知几许之后，风吹过。

牙铁从地上慢慢抬起头，落叶吱呀的声音令他胆战心惊，眼前的情景让他恍如做梦。

月光洒在千万年没有照耀过的土地上，波涛汹涌的落叶恢复既往的平静，竹溪叮咚流淌，受惊的动物探出头。

擎天巨柱般的巨竹折腰倾倒，露出久违的夜空。

星光璀璨，明月高悬。

簪獬躺在篝火旁，双目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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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更新晚了，飞机延误十个小时。还好，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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