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并不算隆重，苏屿苓没什么亲人，所以大部分是唐家这边的人，人不多，都是关系真正好的。

他们像寻常夫妻一样，交换戒指，接吻。

不寻常的是，她在他怀中睡着了。

苏屿苓沉默许久，吻着他的睡美人新娘。

然后哑声，露出温和的笑，“爸，妈，昭昭困了，我先带她回去。”

男人弯腰抱起沉睡的新娘，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小路。

唐母再也忍不住，扑进唐父怀中痛哭。

她的女儿，不需要太优秀，太努力，或者多么厉害，只要健康就行。

可为什么，连健康都做不到？唐母哭着说她没能给女儿一副好身体，她宁愿代替她承受那些痛苦。

她的昭昭，才二十岁。

……

唐昭昭很久后才醒。

睁开眼时，天是亮的，所以并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

她看到了身旁的男人，睁垂眸专注的看着她，见她醒来，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眸才焕发出活过来的生气。

“婚礼呢？”

苓吻上她的额头，“已经结束了。”

唐昭昭嘴唇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陷入落寞。

苓将人抱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唐昭昭抬手抱着他的脖子，良久后才用陈述的口吻说，“我又昏迷了。”

苓没说话，抱紧了她。

她又问，“我睡了多久？”

苓的声音很轻，“一天半。”

唐昭昭垂着眼，这是她的婚礼。

她原本想好好度过的。

唐昭昭的一天开始变短，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多数时间睁开眼睛苓就在她身旁。有的时候是在办公，有的时候是在看书，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专注的看着她。

她极少有看到苏屿苓在身旁睡觉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维持着清醒的状态，似乎害怕唐昭昭在某一个时间点醒来，而他睡着了。

唐昭昭开始怕黑，于是房间里整日会亮一盏小灯，白天的时候窗帘总是拉的很大。

她从一开始睡觉到最后变成了一种浑浑噩噩的休克状态，没有知觉，没有意识，偶尔可以感知外界，但大部分时间被删减，人生中的时光在那一段时间黑掉了，她知道自己度过了那段时间，这段时间在她的感知中是黑色的。

就像是人生的胶片被人冷漠的剪去，有人在故意压缩她的时间，让她的生命变短。

而苓就在她越来越短的清醒状态中愈发憔悴下去。

每一次睁眼，他都比之前看起来更哀伤，眼中的红血丝越积越多，眼下带着微微的青色，像是很久没睡过了。

那次清醒的时候，唐昭昭仔仔细细的看着苓的脸，像是要把他的面容印在灵魂里。

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男人也回眸注视着唐昭昭，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却看起来很哀伤。

为什么他笑着，她却觉得他那么伤心？

唐昭昭盯着眼前人的模样，感觉他的头发似乎有些长了，一段时间未打理过漆黑的发丝垂下一两缕落在眉眼旁，显得皮肤越发白皙，眼底的血丝令人心疼。

唐昭昭摸向他眼尾更加殷红的泪痣，问，“你为什么伤心，是因为我吗？”

苓抓住她的手指，轻轻在上面留下一个吻。

他的指尖冰冷，带着轻微的颤意。

唐昭昭总觉得自己要说什么，她感觉困意在侵袭着她的神志，让她有些着急。

“苓，我……”

苏屿苓低下头，听到女孩说，“苓，我爱你。”

唐昭昭眼睛很酸，积聚起水汽，“苓，我很爱你，你要记得我很爱你。”

这种表达却莫名让苏屿苓感到恐慌。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爱你，你要好好活着，不要伤害自己。”

“昭昭……”他张嘴，声音嘶哑的厉害。

那个梦让唐昭昭害怕。

她记得盖着白布的担架，记得救护车，记得那只垂下来的苍白手腕。

她不敢继续想。

“我很爱你，所以你要更爱你自己。”

困意席卷了她，唐昭昭缓缓闭眼，听到他几近哀求的呢喃，“不要离开我，昭昭。”

若隐若现的意识伴随着那句话，落入黑暗里。

“……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天，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她度过了各种各样或奇妙或荒诞的人生，一梦醒，那些缤纷的记忆如同碎片一样散开，消失在意识深处。

在浩瀚又细碎的意识中游荡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找到了光口。

她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

身旁坐着一个英俊异常的男人，面容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神色疲惫，轻阖着眼假寐。

纤长的睫毛在眼底压下扇形的阴影，眉宇间汇聚着一丝凝重，像有什么心事，眼尾有滴若隐若现的泪痣。

唐昭昭下意识闭上嘴巴，然后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一个陌生的，宽阔的，明亮而又舒适的房间。

她的动作似乎吵醒了那个年轻的男人，他睁开了眼，面上的困倦一秒散去，声音温柔的像怕惊扰了她，“你醒了，昭昭。”

说话的同时，他靠了过来，似乎想要扶她。

唐昭昭立即侧身躲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力气，头也眩晕不止。

但她仍旧警惕的问，“你是谁。”

男人愣住了。

良久后，他的眼中流露出莫大的哀伤。

“昭昭，你……”

苏屿苓终于记起，自己忘了告诉她，他也很爱她，胜过了这世间的一切。

唐昭昭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她犹豫了很久，从旁边的纸巾盒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请不要难过。”

男人接过纸，垂眸凝望着她，良久后露出笑容，嗓音温润好听，“你好，我叫苓，很高兴认识你。”

唐昭昭也回报以微笑，“你好，我叫唐昭昭，很高兴认识你。”

两个人的双手交握，唐昭昭看到，他们的无名指上，都有一个类似的戒指。

两朵小小的钻石雏菊，中心点缀着一抹浅淡的黄色宝石。

小雏菊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唐昭昭出神的想，好像是…… 深藏在心底的爱。

成神最后一苦，是让他亲手斩断一切。

斩去他的羁绊，磨灭他的热爱。

一个伟大的神，要历经世间所有的苦难。

神不能有弱点，神的天平要永远平衡，不能有偏爱。

所以神，不能爱世人。

“昭昭的状态好了很多！”

“除了没有什么记忆……”

唐母进去给他们送刚做好的小菜，听到背后有人喊了声，“妈妈。”

她震惊的回过头，看到了正在对她笑的女儿。

“昭昭你…… 你认得妈妈了？”

“认得了。”女孩对着她笑，眼睛弯弯的，“你是我的妈妈。”

唐母捂住嘴，泣不成声。

唐昭昭已经很久没喊过她妈妈了。

“昭昭，昭昭…… ”她抱着女儿，眼泪像被冰雪冻裂的水管，止不住的向外溢出。

等唐母走了之后，女孩对着身旁的年轻男人眨眨眼，“谢谢你的提醒，她好像真是我妈妈。”

苓摸了摸她的头发，良久说不出话。

这一天，唐昭昭醒了很久。

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饭，期间有个叫陈哲的男人也来看她，刚说了几句话就红了眼睛，非要抱她，被苓赶了出去。

直到睡觉前，唐昭昭被称不上熟悉的男人抱在怀里，还有些害羞。

可身体已经非常熟悉的抱住了他的腰，就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做了无数次。

男人躺在她身旁，背后是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夜灯。

唐昭昭看着他的脸，思索了许久后说，“谢谢你，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男人摸着她的头发，说，“昭昭，我爱你。”

唐昭昭听着，有些害羞，将头埋了埋，没有应答。

这一次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

在唐昭咋后呼吸停止的那一刻，磅礴的记忆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光与影，时间与碎片，灵魂与意志，统统呼啸而来。他的眼**现了空洞，倒映不出任何影子。

因为他看到了一切，装了天地。

时间，空间，浩瀚而无边无际的宇宙。

从一望无际的荒芜，到承载着无数文明的各式建筑。

他全看见了，却无法倒映出爱人的影子。

他和旧神作了交易。

神说，忘记她，就能治愈她。

苓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神。”

“世界想要一个冷漠的神吗？”

“世界想要一个公平的神。”

“既然不想让我拥有情感，为什么还让她进那么多世界陪我？”

“不是陪你，那是你必经的，你要经历爱恨别离嗔痴贪念，她可以让你完成。”

那为什么，让他体验过世间最难捱的苦难后，还要把他的爱带走？

剥夺了他的童年。

剥夺了他的光明。

带走了他的父母。

带走了所有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连她都要剥夺。

作为交换，苓洗去记忆，斩段羁绊，当世界意志所需要的，新神。

如果她是神，他将成为她狂热的信徒。

可惜，这世界需要无情无绊的神。

离开前，苓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眼泪落入她的眼中，像她也流了泪。

世界的新神，曾为一个柔弱的凡人，留了一滴泪。

唐昭昭忘记了有苓这个人的存在。

苓从世界消失，没有人记得，记忆的空缺被自然填补，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也没有人意识到有人消失。

三千之上，多了一位神灵。

祂掌管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