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枫漓做出点别的，羽瑟就从层层叠叠的噩梦中清醒，猛然坐起身来，转头扑向随她起身的枫漓，挂着尚未干透的泪痕，缩在他怀中平复着气息。

枫漓仍旧轻缓地抚着羽瑟一头青丝，一声声低哄着，见她平静下来了，才将她从怀中挖了出来，宠溺地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瞧你，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羽瑟纵是气得发抖，在枫漓的轻哄柔语中也平复了下来，抓着此生时光的尾巴，撒娇道：“是啊，做噩梦了，内衫都黏在身上可难受了，不如，你替我擦擦身啊？”

枫漓颇有些不可置信看向羽瑟，瑟儿向来羞涩，虽有时会许自己逾越些，最多也不过是默许依偎，再撩拨也说不出此等露骨言辞，想到此处，枫漓手一顿，轻嗬一声：“你要入阵。”

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却是将羽瑟故作的笑意打得烟消云散。

诚然，若不是就要生离死别，羽瑟是万万说不出这等话来的。

枫漓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起了湿意，哑声道：“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你兄长郑勋以死相护的苍生死伤无数？你挚友旸依情愿奔赴的战场因你而败？所有人，所有你在乎的人，都因你而死，他们怪你，怨你，恨你，是不是？所以，为了他们，你又要死生不顾了，要离开我了，是不是？”

羽瑟也止不住泪，朝枫漓靠了过去，仿徨之下想要揪他的衣袖，只喃喃道：“不，不是的，不是……”

“那你告诉我，你不想死，你不要死，你要我不顾一切将你带走，我们从此隐遁山林，不管六界翻覆。”

“我……”

“做不到是不是？”枫漓望了望天，虽早知这个答案，却仍旧忍不住痛心，忽的欺身而上，捏住羽瑟前襟，将贴在她身上的衣衫一把撕开。

羽瑟不料枫漓忽然如此，吓得呼出声来，可就在同一瞬被枫漓掀起的薄被裹住赤/裸的身子压了下去。

枫漓隔着这一层薄被压在羽瑟身上，满是血丝的眼注视着她，嘶声道：“不是说贴在身上难受么？别着凉了。”

羽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枫漓，怔愣之余不禁有些隐隐发怯，瞥见被扔在地上的衣衫，哽咽道：“枫漓，枫……”

“我就知道，你要入阵。”枫漓依旧压在羽瑟身上，不许她动，轻轻描摹着她面颊的轮廓，“可算是报复我了，这次，是你一去不回，换我等你，轮回路上走快些，下次再见，谁也不许再离开谁。”

羽瑟霎时泪如泉涌，想要拥抱枫漓，却被薄被裹得太紧，只能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连连点着头，抽噎道：“谁也……也不……不离开谁。”

枫漓以吻封唇，将羽瑟的哽咽尽数堵了回去，只是这次吻得格外温柔，半晌后微微抬起身来，声音轻柔平缓，好似只是最平常的香闺蜜语：“明日就要入阵了，还有不少人要道别的吧，我就不扰你们了。”说着，便兀自下榻，朝外走去。

羽瑟一颗心被枫漓这大起大落牵动得忽上忽下，只想在最后的时光中同他静静依偎在一处，这会儿见他似要离去，自然是大急，挣扎着坐起身来。

薄被缠得虽紧，羽瑟勉力挣动下也算是将其挣开了，只是现下未着丝缕，只能抱着被子跳下床来，赤着脚追出去，满是哭腔：“你去哪儿？你生气了是不是？你别走……”

枫漓停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扉，咬紧牙关不回头，尽量平稳着气息，含着三分笑意戏谑道：“光着身子就往外跑？莫慌，明日我定回来。”说完，一把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才这一出出实在是全然出乎羽瑟意料之外，大悲，大喜，大惊，大羞，到现下的茫茫然不知所措，羽瑟失神地看着门扉随枫漓的反手渐渐阖上，看着那决然远去的身影一点点被门扇遮尽，痴痴低喃：“你别走啊，不是说再也不离开的么……你说过的啊，怎么又骗我……”

羽瑟裹着薄被呆呆坐了一会儿，直至听到山外的钟声才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脸，稍稍缓解了面上因泪痕被风干而起的几分干涩，寻了件衣裳穿了，心道既然死期就是明日，便将这最后的日子过好罢，枫漓说的是，有机会道别的，自然不可错过。

璟然自昨日从殿中出来，就独自待在屋中，经年未有地枯坐出神，直到被着急忙慌跑来拍门的灵儿惊醒，这才有了数个时辰来头一次动作，抹把脸叹一声，起身给灵儿开了门：“无需问了，的确如此。”

灵儿从荆稞口中听说了所谓的小道消息便披星戴月而来，满腹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顿时就泪满眼眶，想要去见羽瑟，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愿打搅她和沐公子依依惜别，只好失魂落魄回到忆煊房中，将这消息告诉了同样焦心等候的挚友……

羽瑟踏着晨光走出房来，便看见了背手而立候在院中的言渊，倒也没什么怨气，只是并无意同闲人浪费最后的时辰，开门见山道：“慕容仙师，可是旸依有话对我说？”

“不错。”言渊转过身来，“旸依说，若你不愿，不许我逼你，若你情愿，碧落黄泉，她陪你。”

羽瑟轻笑，伸出手来讨了玉佩，轻轻摩挲两下：“想必你的话被慕容仙师润色了不少吧。”

言渊轻咳两声，道：“旸依说，她已在这古代待了三年有余，文绉绉的话也是会的，何须我来润色。”

羽瑟将玉佩举起，对准阳光，看着那通透的纹路调侃道：“好好好，属你文采飞扬。”

旸依困在玉佩之中，虽只是魂魄，可感官却异常灵敏，这样被初升的日头照着，浑身都热辣得难受，只是在羽瑟手上，自然吭也不吭。

言渊却是舍不得，将玉佩接了回去，深深一揖：“冷姑娘，在下感念姑娘高义，替苍生拜谢。”

羽瑟笑着摇了摇头，心中虽有气，但好歹没当着旸依的面发作，只是尽量平声静气道：“莫要拿苍生说话了，不过是箭在弦上，仙师也无需兜圈子。你们暂且不提在我身上刻什么符文，也总该要我做些什么来替，说罢，需要我在法阵中做些什么？”

言渊正不知如何开口，听羽瑟一问，倒是愣了愣，转而便佩服道：“不想姑娘于阵法亦有所涉猎。”

“并无涉猎。”羽瑟捋了捋被温风吹到眼前的发，“那冰潺杖上，明显有新晋雕刻的符文，既然是山门宝物，这符文自然是要在法阵中起作用的了。”

“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在下……”

“仙师，这些客套还是免了吧。若非我身上伤口会转瞬即逝，想必，你们早将我抓起来当做物件雕刻了，说不定，你们正琢磨着什么能保我周身伤口不愈的诡术。”羽瑟心中有郁气，呛声了这么一句又顾虑到旸依，勉强加上一句，“自然了，旸依看上的人倒还不至如此。”

“此事的确难为姑娘了。”言渊自然不会吃心，想起昨夜听到小师叔和少许师兄弟的抱怨，反倒更添两分愧意，也不愿再耽搁羽瑟时间，微微躬身，将怀中的一张纸皮和一块刻满符文的铁盘递了过去，“届时还要劳烦姑娘，山洞中水波颤动之时，将法盘压于双手手心，再将这纸皮上的咒文念上三遍。”

“你所说的山洞，便是五大阵眼之一了？”

“正是，那是御山秘境中的冰潺洞，据闻洞中死水亦是上古冰川遗迹，历经万万年也清澈无尘。”言渊颔首，解释完后又关切一句，“虽是夏日，洞内阴寒，姑娘多备些衣衫。”

听到此处，羽瑟脸上的暖意才深了两分，也朝言渊微笑致意，又同旸依说了一句“明日再见”，便去寻忆煊等人了。

忆煊和灵儿怕打搅了羽瑟和枫漓缠绵话别，已是一同凑在院中等了大半夜，见了羽瑟齐齐站起身来，各个欲言又止。

羽瑟如今已是想开了，见二人这副模样反倒笑了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寻常也不见你们这般隆重迎接我。还注目礼呢，怎么，也佩服我深明大义了？”

忆煊和灵儿都已经哭肿了眼，好不容易才停歇，可羽瑟越是云淡风轻，两个女子越是心头难受，齐齐跑上前来抱住羽瑟。

羽瑟被她们冲过来的力道带得退了两步才站稳，亦是酸了鼻头，回抱着二人，故作轻松道：“我本还说来找你们想办法开溜，你们这样，我倒不好开口了。”

忆煊吸了吸鼻子：“你要是真想开溜，咱们家的人也不能任人宰割的。”

羽瑟颇为嫌弃地将涕泗横流的嫂嫂推远了两分：“可拉倒吧，咱们家的人，大抵都是不会想开溜的。”

忆煊不禁想起与羽瑟初遇时的惊心动魄，一把抓了她的手：“是啊，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不会开溜的。”

羽瑟大大翻了个白眼，心道当初可没少在心里骂你小灾星，没溜可后悔着呢，自然了，幸亏没溜，不然也就没有日后的缘分，也要害哥哥错失今生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