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江小姐，没有如果。”】

即将破晓的东方天际有片刻的时间里，被骤然爆发的光芒染成了紫红的颜色。

正在松林中寻找的杏寿郎愣了一秒，当即调转方向，朝着那边狂奔而去。

而刀片针尖一样锐利的寒风慢于光速，在杏寿郎转向后才席卷过来，饶是终岁常端正的松树，也被吹得几欲倾折，杏寿郎根本睁不开眼睛，不得不拿一手挡在面前，另一只手攀住一旁的松树。他的耳朵轰鸣作响，连脚步都生生被刮退了好几步。

等到风势渐小，杏寿郎才感觉到脸颊额头以及耳朵有好几处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血流下，大概是被风割伤了。

……这样不留情面的风，也会来自佐江小姐吗？

杏寿郎随手擦了一下刺痛的脸颊，毫不迟疑地握紧刀，继续朝渐渐褪去紫红光芒的破晓方向跑去。

他手上拿的并非他的那把断刃，而忍的刀比较特别，他不会用。现在这把刀是他与忍离开旅馆时，旅馆老板借给他的，大概是她以前的佩刀。

杏寿郎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越靠近这边，松林倾倒得便越多，地面几乎被削薄了一层。杏寿郎停住脚步时，所见的画面深深震撼到了他。

冰霜雪屑还在空气中震荡，像是稀薄的雾气。遍地都是散碎的冰碴、冰棱，在破晓时分昏黄的光线中，或是透出由浅及深的紫色，或是折射着彩虹般绚丽的光泽。杏寿郎一眼就认出紫色的冰棱是佐江小姐制造出来的。

这里还站着的只有佐江小姐一人了。她的两只袖口都撕扯破碎了，手上没有拿刀，反而举着一把跟她人一样高的半透明紫色长弓。造型流畅优美，上下两端向外弯出羽翼般的尖角，一点血红如同隔冰入水的光点，又像一只有生命的眼睛，不断从长弓的上首流动到下首，在从下首流回上首，轻灵，也十分妖异。

在凝视那一点红时，杏寿郎莫名生出一种也在被凝视的感觉。

他下意识要呼喊佐江，然而只是开口发出个“佐”的音，就看到鲜血从她手背手腕的伤口中流淌下来，有几滴坠到地面，顿时在土壤间溅射起血红的冰棱。

佐江转头瞥了他一眼。她的眼珠已经完全变成了明亮的紫色，而那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吓了杏寿郎一跳。虽然佐江小姐总有意无意地告诉他，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但直到这一刻，凝滞冰冷，她才真正显示出了几分死者的模样。

杏寿郎：“……佐江！”

他拔腿就往佐江跟前跑，期间脚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踢开老远。杏寿郎只来得及瞥去一眼，发现那好像是块虹色的圆形石头，软绵绵地滚远了。

杏寿郎刚跑到佐江跟前，话还没说一句，就见佐江的目光直直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别动。”

这样短促地命令着，佐江一把将杏寿郎推到身后，在他的白外套上留了一个血手印，倏地抬起紫红的冰弓，与目光一起对准同一个方向。

杏寿郎突然听到空气中响起三味弦轻轻的一声铮鸣，他顺着佐江的视线转身向后看过去，发现冰霜雪屑消散后，虚空中竟然开了一扇障子门。

准确的说，顶多半扇门，因为已经被生生撕裂掉了大半截。而门中有光却影影幢幢，昏暗一片，不知通向何处，只能隐约看到靠近门边的地上像是躺着一团破碎的类人的血肉……

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面容笼在昏暗中，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门外。仿佛无尽的残忍与冷漠都敛在其中，只是对视都叫人后背发凉。

是……谁？

杏寿郎只觉后背寒毛竖起，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瞬，接着注意到佐江鲜血淋漓的手搭上了弓弦，稀薄的血箭开始凝出轮廓。

但不等血箭成型，破碎的障子门便“咻哒”一声在他们面前合拢，接着消失在黎明的第一束光到来前。

所有的冰棱都在折射曦光，这个黎明因此显得格外宏大。光芒散乱中，虹色的冰率先消融，却非常遵循物质守恒，没有留下一滴水。很快地上就只剩了紫色的冰。寒意不减。

杏寿郎听到佐江小姐缓慢叹了口气，稀薄的血箭顿时消散，空气中出现了血腥味。紫红的冰弓亮起微弱的光芒，像是冰雪融化般呈现出坠落状，还发出一阵碎冰声的声音，很快就在涌现的紫光中恢复成原本长刀的样式，重新被佐江握在手中。

她握住的部分竟然是刀刃。

杏寿郎伸手去夺她的刀，还未碰到就被她抓住了手臂，他感觉整条胳膊瞬间就被冰麻了。佐江转过身来，动了动嘴唇，因为吐息太过冰冷，竟然未能形成肉眼可见的白雾。

她开口咬字清楚地说:“五十。”

杏寿郎一愣:“什么……？”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完。”佐江说着，脚步缓慢向前，与他贴近了几分，“我还剩大概五十下心跳的时间就要失去意识了，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我也不清楚。记住，如果这副义骸、这个身体在我昏迷过程中失去呼吸和心跳，这很正常，你不用担心……”

说着说着，她的意识似乎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抓着杏寿郎手臂的力道也越来越小，她坚持着把话说下去，“如果我醒不过来，你也不要觉得难过奇怪……这对我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嗯，就是这些吧……”

困倦地眨眨眼睛，眼中光芒渐渐暗淡了，佐江费力想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缺漏了，于是任凭不受控制的身子向前倾倒，在坠入温暖的怀抱与黑暗时，呢喃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记得帮我保暖……”

话音还未消弭，她整个人歪到在杏寿郎怀里。

他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块冰、一个雪人，完全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连忙抓着佐江的手腕测试脉搏，但他的指尖早被侵染得冰凉麻木，什么都没摸出来。

杏寿郎顾不得其他，揽着佐江的肩，用温热的下颚紧贴在她颈部，好一会儿才感受到又弱又慢跳动着的脉搏。

他终于松了口气，把外套脱了给佐江裹上，又帮她把刀收回鞘里，稍稍使劲就把她抱了起来。

佐江小姐这次随他出来，总会时不时跟他埋怨说近来吃得太多了。可她依旧看起来那么单薄，实际抱起来的手感也是仿佛没有重量般单薄。

杏寿郎忍不住一皱眉，然后低头看着怀里佐江沉沉的睡脸，叹息似的说着:“没有如果，你可一定得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