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牧师的精心治疗下，本不到一个星期便可以下床活动了。

他背上的伤口结了痂，处于愈合期，奇痒无比。晴像个监工一样，时时刻刻盯着他，不准他伸手去挠。

这天，她正在给本换药，副官进屋传达了一个消息，凯文和金将在三天后的暮色森林决斗。她不爱把副官带在身边，之前因为惦记着两位大元帅决斗的约定，放心不下，就派他去盯着凯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

等副官退出房间，晴小心地帮本裹上纱布，处理好伤口后，她坐到了沙发上，开始抱怨：“凯文和我父亲差不多年纪，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处处和金过不去，真是让人头疼啊。”服了他们俩了，要是打出事来，不知道该怎么善后。

本之前一直不知道凯文这号人的存在，纳克萨玛斯时他们并肩作战，对这位曾经的大元帅才有所了解。“金还是人类时，曾和凯文争夺艾泽拉斯第一术士的头衔，两个都是出色的人物，难免有些摩擦。”金和凯文的恩怨从年轻时就开始了，这么多年变成了两人的心结。

“第一有那么重要吗？这不是简单的摩擦吧，他们要进行生死决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啊？”她被两人搞得提心吊胆，想帮忙又不知怎么入手。

见她愁眉不展，本仿佛也沾染了她的苦恼，想了一下，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暮色森林盯着他们，如果有需要可以出手营救。”

晴仔细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办法可行，随即答道：“好吧，听你的，我们去暮色森林。”

“你的身体......可以吗？”他瞄了她一眼，她大腹便便的模样，似乎走路都很吃力。

晴半秒都没迟疑地回答：“我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医师们都说了，多走动有利于生产。”该担心的人是他吧，身上裹了好几层纱布，不知道能不能长途跋涉。

本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淡淡一笑说：“晴，你有没有发现，以前你总是独善其身，现在却管起了其他人的闲事来了，你变了。”他注视着她，那双深沉睿智的眼扫过她的面庞，像在亲吻她一般温柔动人。

“你光说我，你呢？”晴从沙发上站起来，挪了几步凑到他面前，和他鼻对鼻、眼对眼地说话，气息喷到了他脸上：“以前你不是老好人吗，现在却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了。这次要不是我说起，估计你只会袖手旁观，发现了么，你变得更多。”

她很肯定地讲述着他的变化，小嘴喋喋不休地唠叨，本静静地望着她，只觉得她水润的娇唇在眼前一张一闭。他抬起手，移动到她身后，抚上她的后颈，轻轻一按，她的嘴直接贴上了他的。

“唔......”晴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混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想说话，又怕咬到他，憋了半天，只能含糊不清地说：“你的手......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接着，晴听到了他的闷笑声，耳边传来他的郑重承诺：“好，我不动手，只动嘴。”

......

晴和本赶到暮色森林时已是午夜了。

月光穿不透雾气深重的森林，整个区域和往常一样黯淡无光，连镇子也显得死气沉沉。

自从上次天灾血洗夜色镇后，很多人搬往了暴风城周边地区居住，这里的人口日益减少。剩下的都是一些旧人，在夜色镇住久了，不愿离开，看在还有积蓄的份上，留在当地勉强度日。

从狮鹫上下来，晴问了一个急迫的问题：“我们住哪里啊？这个时间血鸦旅店已经关门了。”她一路上和本谈天说地，当成了度假期间，有些得意忘形了，完全忘记了住所的问题。

“去你以前住的地方吧。我把那栋房子买下来了，一直有人打扫，可以住那里。”

晴也听说过房子的事，朝他点了点头，本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向那栋小木屋。

夜半时分，镇子静得出奇，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嗒、嗒、嗒、嗒”，沉稳而和谐地在街道回响，宛如大、小提琴悠扬的和弦。

风影摇曳，花粉在空中播散，暗香浮动，馥郁诱人。晴偷瞄旁边的人，一切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美好起来，那些狰狞的树影变成了优美的身姿，连镇子阴冷晦暗的气氛都散去了几分。

转眼间，本停了下来，弯着腰、牙关紧咬，额头青筋膨出，似乎在忍受什么剧痛。

“你怎么了？”她不解地看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难受得像要倒下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不，不是。”他极力控制紊乱的呼吸，向她解释道：“我想起上次来夜色镇时，我以为你去世了，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差点去暗影界找你。”他的视线定在石板路的某一点，眼中划过深沉的痛楚：“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吗？”

晴的思绪被他带回了那段不快的往事中，她没有显出任何内疚和负罪感，直言道：“那你知道，当你说出要娶琳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吗？我觉得自己大概瞎了眼吧，竟然看上了你。”

每每回忆起这些事，他就像被投入了焚化炉中，烈焰一遍又一遍舔过全身，烧焦了他的皮肉，摧毁了他的心智，那种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了。他不知道两人的将来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重蹈覆辙，让他和她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站直了身子，缓慢地说：“对不起，晴，我提这件事不是想找你或者找我自己的错，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她扬起小脸，庄重地看着他：“我想问你，如果有人再次逼迫你，要你离开我，你会怎么做？”她很认真地问他，没有一丝轻浮或随意的味道。

“除非我死，否则任何人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他的黑眸直直地回视着她，急切地寻求她的答案：“你呢？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会怎么做？”怕她不明白，他转换了一下语言：“我是指某些你最看中的东西，为了它你必须离开我，你会吗？”

“我......”没料到他用同样的问题来问她，晴神情恍惚，和他紧握在一起的手像失去了力气般松了一下。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心中涌起莫名的失意而惆怅，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最看重的东西只有你而已。”一直以来，只有他而已。

他的听力极佳，完全听清了她的话，一股无法言喻的震颤传遍全身，感动如潮水般一阵一阵涌入脑海，让他深受触动。

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晴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轻颤，像有电流从窜到了她身上，她的手指跟着颤抖起来。

亿万孤寂的岁月，因为有他而不再漫长。万年前的惊鸿一瞥，在她脑中刻下了烙印，他浑身散发着柔柔金光，像神明一样洒了一缕温暖在她身上，从此她的人生被他点亮，不再仅是黑暗和冰冷。

虽然他们是生死敌人，她被他打得差点魂飞魄散，但她从未真正恨过他，一直期待着下一次遇见。后来，她变成了人类，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潜意识中却慢慢朝着他喜欢的方向转变。她开始渴求真知，追求正义，相信将内心朝向光明，总有一天，能有勇气面对心中的柔光。

某种荒唐的念头窜过脑海，她像是受了蛊惑般徐徐地说：“本，你知道吗，一万年前，你如果告诉我相同的话，我也不至于......”

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出声打断她：“你说什么？”他低头打量她，目光闪烁不定，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抬眼，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盯着他专注地说：“我说一万年前，我们不该有那么大的误会。”

“误会？”他双眼微眯，露出深思的神情：“你想起什么了？”

晴没有任何慌乱，淡定地回答：“你也想起来了，不是吗？”

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无辜的本了。他眼中透出无穷无尽的睿光，仿佛与自然界融为一体，能量和物质随着他的思维而聚合、弥散，这不是一个人类的能力可以达到的，他彻底清醒了。

在黑石山，他一招将炎魔打回了地底；无尽之海大战，仅他一人对纳迦的歌声免疫，也许早在那时他就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以至于后来他独自对付冰龙，被阿尔萨斯灵魂收割击中却毫发无损，这一切都和他尊贵的身份息息相关。

而她呢？

礼拜堂的那场战役，她受到严重惊吓，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她从未料到，自己的身世比他更复杂。而在那之前，她并没有和他一样，出现任何苏醒的迹象，能力也没有丝毫的恢复，或许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抗拒醒来的。

现在，她将一切放到了桌面之上，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打算一直隐瞒下去，但听到他信誓旦旦的话语，她忽然冒出试探的想法，会不会有可能......他们可以以真实的身份在一起？

两人凝视着对方，沉默了许久。仿佛有风暴在眼中酝酿，不一会儿便狂风大作，掀起了滔天巨浪，在两人之间的空间横冲猛撞。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早已说不清楚了吧。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晴走上前，站在他身侧，斜斜地搂住他的腰身，沿着敷料抚摸他的背脊，不知道是在抚慰他，还是在安抚自己。

他情绪激动、呼吸乱成了一团，双手撑在身侧，努力调整，好久才冷静下来。已经有很长时间，他没像现在这么失控了，自从恢复记忆之后，他总能平和地看待万事万物，生与死，似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明白那些是命运的安排，无论如何挣扎、懊恼也无济于事。只有她，简简单单几句话，仿佛打翻了油灯，燃起了他总想熄灭的心火。

“一万年前，你为什么要毁灭这颗星球？”终于，他问出了困扰多年的疑问，那是他埋藏在心中最深沉的痛。

这个问题在晴的预料之中，她也想找机会澄清，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颠覆艾泽拉斯的想法。“我从没想过毁灭它，太阳井坍塌和古卡利姆多大陆分裂是我们争斗造成的，不能全怪在我身上。”

他知道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但她似乎没说错，那场战争差点毁了这个星球，他确实也参与其中。“那燃烧军团和萨格拉斯呢？他是我们尊敬的泰坦，却被你唆使，犯下这么大的罪行，你怎么解释？”

“不，不是我，那些都是恐惧魔王搞出来的。”晴矢口否认：“我创造了恐惧魔王，他们却过度执行了我的命令，引诱萨格拉斯堕落。我原可以阻止，但却选择了视而不见，那时的我，根本不关心凡人的死活。或者说，我更希望看到泰坦崩溃，引来战争和屠杀，这样暗影界会有源源不断的能量输入。”

“我相信恐惧魔王引诱了萨格拉斯，但你手下的典狱长呢，为什么会和萨格拉斯扯上关系？”传言和她描述的不尽相同，典狱长和萨格拉斯似乎有更深层的联系。

“那时我才继位不久，典狱长一直不服我的统领，时时刻刻想取而代之，我一气之下把他发配去了扭曲虚空，他在那里见到了一位泰坦，就是你们所说的萨格拉斯。不知道典狱长跟他说了些什么，萨格拉斯不但把典狱长从扭曲虚空带了出来，还创造了燃烧军团，开始在各个星球作恶。”

她有开启扭曲虚空的能力，但从未进入过，在她的认知里，那里是一座时空监狱，只进不出。典狱长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从里面跑出来的人，有些超脱她的理解。后来她才知道，典狱长和萨格拉斯有渊源，不过直到现在她也没弄懂，萨格拉斯为什么有能力可以自由进出扭曲虚空。

晴想了想，继续说：“其实，泰坦堕落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漫长过程，不是单单几年就可以做到的，他应该很早就出现了异常，语言、行为，总能看出一些端倪。你们号称他的伙伴，却只顾忙自己的事，让他常年孤身征战，在黑暗和死亡的边缘游走，你们也没有给他足够的关爱不是吗？”

说起来倒是泰坦们的过错了？本被她颠三倒四的逻辑堵得说不出话来，聪明绝顶的头脑在她面前有些不灵光了。“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对他关心太少。”半晌，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那么，萨格拉萨和燃烧军团这笔账你也不能算在我身上。”晴一本正经地说着：“还有天灾军团，也是恐惧魔王弄出来的，不关我的事。”或许算她间接创造的，但不是她的本意。

“......”他知道她一直试图为自己洗刷冤屈，这些歪理被她用得合情合理，倒也解释得通。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了解她，她就是一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小孩个性，说起来，是极其率真的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狠毒的心思。也不知道当女王的那些年，她是如何服众的？

“可你为什么在一万年前走出暗影界？我们以为你来到凡人世界是要摧毁这颗星球。”追根到底，他们的恩怨始于那场战争，而正是她离开暗影界，引起了泰坦们的猜疑和不满。

“不，你错了，我走出暗影界只是为了抓典狱长。他来到艾泽拉斯作恶，萨格拉斯在帮他，我怕他逃脱，叫上了永恒者一起行动，当时并没有其他想法。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万神殿的人来了，你们无缘无故就开打，永恒者被你们惹怒了，和你们陷入了争斗中，最后半个暗影界的军队都来了，而你们也喊来了守护巨龙和他们率领的军队。

“我们前来是因为有人通知泰坦，说暗影界的人想毁灭艾泽拉斯。”如此说来，这一切真像她说的，只是一场误会？本心情复杂，沉着脸问：“如果是我们误解了你，为什么你当时一句话也不解释？”

她嘴角一撇，委屈地答道：“我对高高在上的你们一直没有任何好感，选择战斗，因为想见识一下泰坦的真正实力。最关键的是，艾泽拉斯生灵的死亡会给暗影界带来能量，怎么想都对我们有利，所以才没做任何解释。”不得不承认，她当时心智不成熟，考虑事情欠周到，只顾及蝇头小利，还妄想去挑战泰坦的神威，才引起了一系列灾祸。

上古之战的惨剧，表面上看是燃烧军团入侵艾泽拉斯，其实是神祗们的混战造成的，没想到在混战幕后，还有这样一段隐藏的剧情。如果今天不把话说开，他和其他泰坦永远无法知道其中原由。

本选择了相信她，不想去深究，万一发现了什么纰漏，他也只会包庇和纵容她，从一开始，他心中的天平就倾向了她。

他还有一个疑问：“好，我相信你说的。德拉诺呢，为什么兽人的家乡会被毁灭？”

“我在上古之战中被你打成重伤，在地底核心躺了上万年。后来灵魂进入了这幅躯体，我活了过来，但完全失忆了，想不起过去发生的事，直到礼拜堂大战，我受了严重刺激，才彻底清醒过来。德拉诺发生变故时我在沉睡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和燃烧军团有关吧。”

听完她的话，本把大掌半曲着虚掩在唇边，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久久没做回应。他的面色平静，晴也猜不出他到底是喜是忧。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十分迷惘，荒谬地觉得万神殿和暗影界万年前的争斗只是一个笑话。

只是现在，他们要如何相处？连他们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更希望自己是人类呢还是某种异常强大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