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君躺在自己卧房里，心中深感绝望。

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了还会有需要装晕逃离的尴尬时刻。

亏他还自以为是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正人君子，敢情这七个小兔崽子都觉得他是没条件。

唉。碧云君叹气。没脸见人了，真是没脸见人了。当个师父被欺负成这样也真是绝了。

毕竟本门又没有门规。

碧云君盯着房顶，默默草拟逍遥山门规。第一条，不准对师长下药。第二条，不准看师长写的话本——别人的倒无所谓——第三条，不准讨论师长是否不举。

啧，就，虽然每一条都很必要，但好像不太方便刻到镇山石碑上去的样子。

正想到这儿，二徒弟天璇进来了。

“师尊好些了吗？”

有你们我能好了吗？

碧云君面容平静地坐起来:“好多了。”

“他们太吵了，都让在门口守着呢。”

“哦。”碧云君想了一下:“你让你师兄别冲动，小三小四也是被逼无奈。”

“师尊不用担心，小三小四好着呢，师兄找师叔去了。”

“哦，他去找……他找师叔干嘛？！”

“师叔不是懂药吗，刚才师尊无故昏迷，叫都叫不醒，还是找他看看比较稳妥……师尊你又不舒服吗？”

碧云君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像条躺在沙滩上备受摧残的死鱼:“快快快去，你去把三四给我叫来！”

“虽然师尊说了要向你隐瞒，但我觉得与其以后露馅，还不如直接如实相告，昨晚的经过就是这样。记得以后对师尊要假装不知情。”

天枢低着头讲完事情经过，碧池君斜倚着椅子扶手，吊梢眼低垂着，一动不动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嗯——贤侄。你是不是，看师叔老给人瞧病，你就以为……”

他“霍”地一下把剑拔出来:“你就以为你师叔不会用剑啊！”

天枢早感受到汹涌的杀气，连忙向后疾跃几步，站住一看，碧池君把金鳞台的门柱子给劈了，举起剑又向自己追来。

没想到狐狸也有变老虎的一天，天枢被碧池君的反应震住了，不禁用上了敬语:“师、师叔！冷静！弟子也不是故意为之啊！”

“还不是故意为之，我看你就是故意跑到我面前来炫耀！你个小赤佬敢对他动粗，站住！”

天枢本意是没想跑的，但生存本能让他转身一顿猛跑:“怎么可能故意！那都是我大意、中了师弟的坑害！”

“坑害？！呵，你个小穷鬼连袜子都是我师兄给买的，他们坑你？肯定都是受了你指使！也就你师尊看不出来！！”

天枢根本没想到这条思路，不禁小脸一红，恼羞成怒道:“不要脸！你这人怎么以小人之心——”

说到一半，碧池君挥出的一剑把菖蒲洲峡谷边的一座山尖削了个秃头。

土块滚滚而下，天枢顿时忘了后半句:“你有这么强……”

碧池君又一剑过来，天枢赶紧闪避，嘴里却骂个不停:“原来你都是装弱！你这么强上次撞见妖兽你还……”天枢似乎觉得难以启齿:“还、还让师尊抱着逃，为老不尊！”

“你还敢提那次！我装我的你瞎逞什么能？显得你体力好？！”

“老子可忍着内伤背你跑了十里地！忘恩负义！”

“我稀罕你背？！死活不撒手，给老子上辈子吃的饭都颠出来了！”

碧池君把峡谷两岸的山都削成平顶山的同时，小三小四两只小狐狸已经双双跪到碧云君面前:“弟子犯下不可饶恕之错，师尊要怎么惩罚都无话可说。只是我们二人是共同犯下的错事，希望后果也能一同承担！”

什么不可饶恕之错，不就是给为师治疗隐疾？瞧这俩小孩儿认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窃取朝廷机密失败的倭国细作一样，满眼的家仇国恨、视死如归。

其实呢？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穷山沟里的同门、拯救那位连不良读物都写不明白的宗主，花了三年时光费尽心思，结果除了很丢人外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唉。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跟了个憨批。

碧云君摆手:“不用多说了，你们下山去，回你们的合欢宗吧。”

小三抬头:“师尊不罚我们？”

“罚了呀，离开逍遥山，再也不准回来，这还不算罚吗？”

小三小四脸色一沉，对视了一眼，同时重重地俯身叩拜:“恳请师尊换一种惩罚！”

“除了赶出山，您要打骂也好、关禁闭也好，哪怕是废去修为、折断手脚……”

“诶不至于啊。”碧云君忍不住打断，这俩孩子都受的什么教育？

“师尊对我们最好，恳请师尊留我们在山上继续侍奉您！”

这一番话大大出乎碧云君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之前小三说过那位憨批宗主勒令他们最晚中秋必须有所进展。结果这回又失败了，这俩孩子回去后恐怕也命运难测。

“你们门派这么不容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自然是要帮帮你们的。回去以后告诉贵派宗主我可以……可以教他。”

啧，教合欢宗宗主写不良读物，这都什么事儿啊。

“缺门路我也可以帮他推荐，这都是因为你们的面子，你们放心回去吧。”

碧云君说罢，侧过身不看他们，毕竟是养了三年的小徒儿，看他们走掉的背影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心里那点忧伤还没来得及成型，小三小四又叩:“弟子是真心想留在逍遥山，不是因为别的。请师尊惩罚。”

碧云君压抑着心底冒出来的喜悦问道:“你们就这么喜欢逍遥山？”

小四说:“我们喜欢师尊。师尊修为高、剑术好，人又通情达理，是真心替我们着想。”

碧云君差点笑出声，忙推辞:“嗐，你们还小呢……为师哪有，为师哪有，啧。”

实在是句句在理，找不到推辞的话。

碧云君分成了两半，一半告诫自己这只是两个小孩子盲目的说辞、千万不能昏头昏脑，另一半却喊道:“对，太对了！夸得好，再详细夸夸！”

碧云君咳了两声正色道:“为师倒不想让你们走，也没想罚你们。只是你们师兄这回被坑得太可怜了，留了你们，为师对他没法交代啊。”

小三小四低头不语。大师兄虽然看着暴躁，但其实对他们也不错，回头好生说说倒也不难求得原谅。

但越是这样，越是不忍让他吃这口亏。到底怎样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原谅他们？

碧云君还没从刚才的飘飘然中出来。他打量着自己这对小徒儿，回想起他们刚来时的样子。

他们当初是主动投奔逍遥山的。碧云君问他们是从哪来，他们说家在贫困的大山深处，集全村之力送出来讨生活的——现在想来竟全是真话！

但这些不是重点，碧云君会收他们除了因为是好看的坤之外，更多是因为他们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看着非常可爱。

即使现在带着愁容，这两张小脸也是一样的精致可爱，三年来竟无一点变化……诶？

碧云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之前说你们是狐妖来着？那你们变个原形……看原形在你们妖族间犯忌讳吗？为师想看看。”

“没有这种忌讳，师尊想看容易得很。”

说着，小三小四就原地化成了两只大狐狸。

一只红、一只白。

一只是尖嘴大耳长腿脚的赤狐，一只是短耳长毛云朵似的雪狐。

碧云君笑得十分僵硬。

什么孪生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品种啊！合欢宗是有多偏僻连雪狐都有！

小雪狐说:“我和弟弟化人形前关系就特别好，所以化成了同一副样貌。”

这不就是懒得自己化所以找关系好的互相抄作业吗……

欺诈，简直是欺诈。碧云君腹诽着，突然发现了新的趣味。

他伸出手，对着小赤狐的耳朵，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

忍不住两手左右开弓地揉了起来。

“哇你这个也太好摸了吧……”

碧云君以前只知道猫耳好摸，却没想到狐耳兼具猫耳的细腻手感和狗耳的尺寸，有着别样令人上瘾的魅力。

小四被揉得眯着眼睛哼哼，旁边的小雪狐也抖抖耳朵:“弟子也很好摸呀。”

碧云君从善如流地分出一只手过去，马上爽得惊呼:“你更厉害啊，看着短原来毛里还有这么长一截呢！”

幸福，为人师真是幸福。碧云君如痴如醉地揉了半天，小三眯着眼小声说:“人族都很喜欢摸耳朵吗？”

“当然啦，没有人能抵挡的。”他算明白为什么狐族是媚术鼻祖了。

“哦……怪不得狐长老说狐给人揉耳朵就相当于献出自己的贞操。”

“还有这种说法……诶什么？！”

献出自己的贞操。自己的贞操。的贞操。操。

贞操二字在脑海中回荡，碧云君僵在原地，手里的耳朵突然就不香了。

“因为耳朵是我们最敏感的部位，被揉耳朵的感受会永远刻印在我们记忆里。不过我们喜欢师尊，愿意让您摸，不需要负责的，您放心摸吧。”

“不了不了，为师也不是特别需要……”

“还有爪爪，按狐族传统，人摸了爪爪就代表承诺，以后是要嫁给狐狸的。但是师尊要是喜欢也可以随便摸。”小雪狐抬起一只前爪，小赤狐也含羞带怯地抬起了一只。

“呃不用真不用了，”碧云君玩命往后缩:“咱们师徒之间也没必要过分客气。”

正在这尴尬时刻，天枢回来了。

天枢看见地上两只狐狸惊了一下，小三小四顺势变回人形。

天枢说:“师尊还难受吗？”

难受啥，本来也是装的。然而碧云君看着小天枢真诚的眼睛，真的为难起来——他本来想等天枢回来，看天枢愿不愿意原谅两个小师弟，若是不愿意，他再让小三小四下山也不迟。

然而就刚才这一会儿，他一手一个夺了别人小狐狸的贞操，哪好意思就这样拔手无情？

他僵笑着，突然发现天枢身上沾了不少脏土，随口问道:“你去哪了？”

“去……呃，”天枢说:“去菖蒲洲了，结果正赶上……山体塌方，沾了点土。”

“塌方了？哪座山头塌的？”

“基本都塌了。”

这又是什么怪事？看天枢表情又不像是在说谎。不管这茬，碧云君直接问:“天枢，你师弟都认错了，想问你是否愿意宽恕，让他们继续留在山上。你愿意吗？”

天枢想了想:“师尊觉得可以原谅，弟子就无所谓。”

“是吗？挨打是你、丢脸也是你，为师可没什么损失。你确定没事？”

“没事了啊。”

“真的不勉强？”

天枢正欲回答，小三小四一齐扑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腿，用脑瓜顶对着他，化出两对毛茸茸的耳朵。

“我们会尽力补偿的，绝对不让师兄感到勉强！大师兄，以后我们的耳朵就是你的了，随时随地、想怎么摸都可以！直到你满意为止！我们已经下定决心了，千万不要怜惜！”

“啊，什么？”

天枢感觉自己像是传说中的烂柯人——到深山里被自己师叔劈了几百剑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看不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