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管了蓝田邑后，方叔除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了军队，又从城主的府中，收来了各地送来的求援信。

这些信就如同猛火油一般，让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方叔，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拿剑砍了那个蓝田大夫！

最早的信是从十五天之前送过来的，最近的一封是昨天刚刚送来的。

戈邑大夫与一千士卒在城外中伏战死后，戈邑中的国人，贵族们，又紧急征发了城中还可作战的国人野人，凭借还算坚固的城墙，苦苦的坚持了五日，同时向四周的城池疯狂的派人求援。

其中，拥有3000多兵力，而且距离戈邑也只有区区五十里的蓝田，自然是重点求援目标。

但可惜的是，蓝田邑的贵族们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见死不救！

得亏之前蓝田大夫行事谨慎，去和戎人联系时，都是派自己的亲信，没有留下什么物证，否则要让方叔一窝给端了，那就真要杀人了。

但仅凭之前蓝田贵族的所作所为，就已经称得上是人神共愤了。

这是在挑战西周的政治底线！其性质之严重，都不是简单的夺爵罢官，而是直接踢出华夏，消除国籍了！

前面说过了，哪怕在周天子失去了制约天下的权力后，诸夏亲呢，不可弃也，戎狄蛮夷，不可亲也，仍然是华夏诸侯所公认的秩序！

诸夏诸侯之间，彼此之间，可以尔虞我诈，杀伐吞并，但绝对不能引狼入室！

燕国因自身王位内乱时，齐国可以趁乱灭之！

但当燕国因对抗山戎而陷入困境时，齐桓公率领诸侯援助燕国时，却不取燕国分毫土地！

秦赵两国可以打的你死我活，但当有一方在长城上抵御北胡时，另一方绝不会趁人之危！

秦灭六国时，对秦国造成伤害最大的赵国灭亡后，赵国公子嘉跑到代地自立为王，

而演了一出荆轲刺秦闹剧的燕国，在丢失都城后窜至辽东。

当时秦王嬴政想要将这两国彻底断绝社稷，无非就是一根指头的事，但是却一直拖到了最后，拖到了统一六国的前夕！

为什么？

因为那道伟大的万里长城就是由秦、赵、燕三国共同修建的，他们在之前的数百年中对内杀的血流成河，但对外却一直都是华夏文明抵挡北方胡人入侵的屏障！

即使是要将另外两国彻底扫进历史，但也必须要保证华夏民族的安全！

不过，现在方叔即使再恼怒，也知道不是翻脸追究责任的时候。爱屋及乌，恨屋及乌，诛连获罪，这可不是后人独有的把戏，现在若是大张旗鼓的整治这帮子混蛋，估计那些蓝田军中的贵族们就该人心惶惶了。

大战将起，军心不能乱，所以方叔哪怕再想砍死那几个混蛋，也只能按下这口闷气，将这些信件逆封好后，让人送到太史处，自己则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在邑司马涣的帮助下，方叔除了掌握了那3000多己然成军的士卒之外，又征发了城中还可为兵的2000多壮丁，这些缺乏经过严格训练国人领导的军队，正好由召汉手下的虎卫担任基层军官，暂时掌管。

当然方叔也没指望这两千匆匆征召的壮丁能有多大的战斗力，他只是命令召汉，率领这些士卒守城，以防蓝田有人生事罢了。

只要可战之兵都握在手上，那天就塌不下来，这是方叔这个老行便的经验。

再确认蓝田基本已经在掌握后，方叔写下了一封书信，命人火速送到太子处，命令召汉守城。

自己则以涣为副将，出征！

从之前的求援信上来分析，在这段时间内，戏国又有一个较小的城邑被攻破，戏国总共除了都城外也就只有三座城邑，戎人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戏国的都城了。

两座边境小城的沦陷很正常，可要是堂堂一个伯爵之国的都城最容易拿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怎么？原来周天子都已经衰落到这种程度了，连关中的伯爵都保不住？

加上之前周天子扣押了这些诸侯们，更是坐实了天子失道，残害华夏诸侯，纵容戎人犯境的罪名，这就是妥妥的汉奸呀！

那时候，想想看一个被看上了卖国罪名的天子，会引来什么样的波澜？

君不见后来的宋襄公，楚怀王这些国君，被敌国绑票之后，他们的臣民在面对勒索时是怎么做的？

拿土地赎人，我呸！

设天子以为天下计，而不是设天下以为天子计。

老子们拥立国君就是为了让国君为社稷服务的，一个不能服务社稷的国君，换了就是，哪那么金贵？

之前的周孝王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想想那个后果，方叔都不寒而栗啊！

大周天子，可没有安史之乱中用出卖百姓的坊市求回纥援兵的肃宗、代宗，那不要脸的权力！

在路上，方叔向涣这个地头蛇认真询问了，有关戏城以及戎人的具体情况，这位的表现倒也还算配合，虽说有一定的隐瞒，但对于双方的实力都给出了较为靠谱的评估。

“骊山附近大小戎人20余部，若是倾巢出动，估计能出动3万兵。不过骊戎至少现在还未与我打周撕破脸，所以估摸着最多也就是出动三成兵力，撑死一万人。”

对于这个分析，方叔明显是赞同的。所谓戎狄，胡蛮男子皆可成兵，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尚武，而是建立在他们只有一条烂命的社会经济基础。

和周人不同，周人的军队出征，还需要在后方留下充足的劳动力，为前方的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以及各种武器装备。所以周人的兵民比例应该是在1：15左右。

而戎人他们就不同了，他们的兵器只有一把石斧子，基本不需要后方打造，至于粮食，则是赶着自己的牛羊，走到哪吃到哪。后勤需求不能说没有，但确实后与后方关系不大，自然不需要留下太多劳动力。兵民比例则是1:5了

同样的，要真惹急周人，来上一波爆兵，论血厚之后，绝对远在戎人之上。

1万人，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损失极限，若是超过了这个数，那还不如索性压上家底，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见方叔对自己所说的话，表示赞同，涣又赶忙讨好继续道：

“戏国乃是伯爵之国，按礼可拥有六千军队，战车百乘，但若同样也扫民为兵，胜兵上万也并非难事。

只是现下戏国无主，兵马分于4城，只恐被各个击破。…“

涣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正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方叔，在看到了地图上戏城的位置后，方叔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因为戏城的位置比较倒霉。

按照这个年代多数大城的选址，戏城临戏水，只不过戏城的位置不在戏水的西边，而是在戏水的东边！

这就意味着，只要戎人兵力充足的话，大可以提前在水戏东侧立阵防御。

戏水虽说不宽，可怎么说也有20来丈，而且得益于关中盆地的地形，渭南这几条河流，都是从南向北，彼此之间，缺乏足够容纳大型船只通行的水道，若是想要动用水师，说不得，还要先将其调到渭水与其相连之处，然后逆流而上。

以大周的水师，只要能开到，绝对能轻松的掌控水面，可问题是，时间来不及了。水师这一番折腾，怎么说也得花个10天半个月，等到水师来了，估摸着也就只能收尸了。

可是靠着自己手下这3000多的步兵，搭建浮桥硬攻，这个明显也风险太高，成功率太低。攻城不行，拆个浮桥，戎人难道还不行？

再说，别忘了，现下大部分士兵跟自己可未必是一条心，打顺风仗自然没得说，可要让他们打血战打硬仗，那，唉，到时候出工不出力都算是好的。“

方叔一边听着涣的介绍，一边在脑海中构想一个个的作战计划，一个个计划在心头响起，而后又被自己摇头否决。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将领吃了摇头丸。

涣说完了情形之后，则在一旁小心伺候，观察着这位上司的神情，随时准备聆听圣训，狗腿子味十足。

这倒不是说他贱，而是贵族的生存之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对于那些能够绵延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家族而言，要真有什么家国情怀，那不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比如北宋文天祥），就是在朝堂上被自己人攻诘致死，（这个名单很长，白起、廉颇，李牧，周亚夫、岳飞、于谦，卢象升，孙传庭等等等等等等。）

只有足够的自私，自私到可以为了自己的家族摧毁一个盛世王朝；足够的卑鄙，以维护自身利益为最高正义，但凡敢触动到自己的利益，那么就一定要颠将其彻底从精神与物质上双重抹杀！足够的心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当然最重要的则是足够的识时务，该跪的时候就跪下去，绝不硬挺着当骨头。

所谓贵族，所谓门阀，所谓世家，所谓衍圣公，也都是这个路子。

不就是给人当儿子吗？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权势，忍一时之气，算得了什么呢？

涣很是无耻地想着。

傍晚，大军前行了三十里后方叔便命令士卒扎营，又派出数10名斥候前去打探消息，尤其是对于戏水处。

不出所料，那些斥候到达戏水后，确定方圆几十里的桥梁悉数被毁，而对岸戎人已经修建起了较为简陋的营盘，并且，时不时的就有以百人为单位的戎人在河边巡视，防着周人的援兵。

对方既然有了准备，那想要强行渡河攻击，基本就没戏了。

方叔在经过了半个时辰的琢磨后，无奈的放弃了直接支援戏国的计划，而将目光注视在了位于戏水上流的弭国。

现下这里并没有遭到入侵，再加上弭国也是一个伯爵之国，转道弭国，自己不仅可以安全度过戏水，或许还可以从那里得到两三千的援军，如此对付戎人就更有把握了。

只是太费时间了，方叔闭上双眼，在内心认真的计算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先向南转行八十里，而后过戏水，在顺流而下，行百余里，前后近两百里，以日行三十里的速度，加上中间需要同前通知戏国，以及准备过河的时间，那么自己至少需要十天时间。如果中间再发生个意外，比如说碰上一场暴雨之类的倒霉事，那么说不得就可能要走半个月乃至更久。

战争可以通过数字计算得出大致模型，正所谓多算者胜。

但是战争终究不是可以依靠几个简单工事就得出来的数学题，它包含着无尽的意外，来自敌人的（德国二战闪击波兰，横推法国），来自自己人的（宋徽宗明英宗强势送人头），来自老天爷的（大魔导师刘秀的天降正义，与陈庆之南归途中，遇山洪全军覆没）。

没人知道战场上到底会发生什么？

如果在自己部队绕道时，戏城被攻破，那么自己这个统帅就只无旁贷准备背锅了。

明明不过就是两天的路程，你是怎么走出10天半个月的步伐的？是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啊？

没人会听他解释，人们只会在乎结果，尤其是当周厉王也需要人替自己顶锅的时候，身为直接负责任的方叔无疑是最佳的顶雷人。

相反，倘若自己走到戏水旁，临水对峙，哪怕没能冲过去，大家倒也都还能理解，毕竟谁也不想被人半渡而攻之。（像宋襄公那种蠢货还真是难找，反正戎人这是不会有的）。

这个决定很难下。

想着想着陷入困境的方叔，不由得望着正在一旁伺候着的涣，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不过方叔的笑容落在涣的眼中，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涣大夫，你和戎人那里还有联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