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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谁的对错

  • 作者:怀庆有山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2-05-03 09:06:05
  • 章节字数:10600字

秋日的正午,阳光依旧明媚,再加上几缕清爽的秋风,着实是个惬意的季节。可是出了太史居处的姬静,却只觉得脑袋混沌一片,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不知所然。

“太子、太子“。

早就在院门处,因为被姬白挡下,而只能在院外焦急等待的北宫,看见自己的主子身子不稳,如同喝醉一般晃晃荡荡出了室门后,忧心不已,赶忙上前搀扶。

姬静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无力的挥了挥手,如木偶一般,任由北宫将自己牵着离开。

姬白则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也皱着眉头跟着北宫,来到了姬静身旁。

看着之前还精神抖擞像只小斗鸡的太子,忽然就变成了一副失魂落魄,被抽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姬白的心中也有些心疼与好奇:

太史到底对这位太子说了什么?简直都要把这位小太子精神搞崩溃了?

当然,这些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姬白很快就摇了摇头,将这些荒唐的想法按了下去,从小在贵族圈里混的姬白很清楚,对于一些东西,尤其是涉及到天子,哪怕只是未来天子私密之事时,无知者才能够活的长久。

接下来,在姬白和北宫的护卫下,姬静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整个人似乎就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地躺在了席子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不过,从他在睡梦中仍然显得略显狰狞的表情上来看,估计是在做噩梦。

姬静这副模样当场就把北宫吓坏了,想要去找太医,但却被姬白拦住了:

“好了,太子这是心力耗尽,你找太医也没有用,关上门,让太子好好休息一晚便好。”

〝这真的没事吗?“

被吓坏的北宫,愁眉苦脸的小声的道。

姬白点了点头,因为姬静现在这种情况,与自己当年一样,长久以来支撑的信念在一瞬间被击垮,这一种痛苦不是药可以解决的。

北宫和姬白出去了,姬白离开了太子的住处,继续去各处巡逻,而北宫则守候在姬静休息的屋门口,随时等候这位小太子的召唤。

……

屋内睡梦中的太子,在朦胧中脑海中重复的之前与太子的对话,

本来一直都还算是慈祥长者的太史,忽然就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

“太子,要对错,那不知太子看的是谁的对错?

或者说对于太子与天子而言,蓝田大夫和那些戏国人哪个更为重要?”

冰冷,只有纯粹的利益考量。

当太史说出这话时,姬静几乎有些不敢认识这位老者了,但他还是握着小小的拳头坚持道:

〝难道那些戏国人就不是天子的子民,就不是大周的百姓了,难道就该任由这些人被那些戎人杀死劫掠,而却不闻不问吗?”

不是说的好好的,诸夏亲呢,不可弃也,戎狄蛮夷,不可亲也吗?

不是说的好好的,诸侯拱卫天子,天子亦保卫诸侯吗?

然后,太史接下来的话就像巴掌一样,差点没把姬静心中的正义火焰拍死。

:“太子,你所追求的对错是谁的对与错?

对于那些遭此大难的戏国人而言,蓝田大夫该被千刀万剐。

可是太子,你是他们吗?

你是大周太子,你为什么非要将自己当做那些戏国人?而要去惩罚自己的拥磊?

尊尊亲亲的道理,难道太子忘了吗?

蓝田邑大夫和那些戏国人对太子而言,哪个更为亲近?哪个更与天子密切?

当这两者发生矛盾,需要取舍时,太子又到底应该倾向哪一方?难道太子不知道吗?“

太史的一连串冷酷反问,让姬静脑海中回响起了一句经典名言:异端比异教徒更该下地狱!

对于这些与天子并不一条心的诸侯,或许大周真正的统治核心,估摸着恨不得他们早点死!

因为站在高层而言,对于这些诸侯统治的子民死活,想来天子也不会在意,或者说阴暗点,巴不得这些诸侯的子民能够遭受大难!

毕竟,那些诸侯子民又不能够给自己交税,给自己服兵役,反而会帮助那些诸侯对抗自己。(前头说过周宣王干预鲁国更迭之事时,那些鲁国国人面对周天子时,可是没有半分好感,决然的干掉了周宣王册封的鲁国君主)。

对于那些诸侯国内的国人而言,天子这个名号实在是有些过于遥远了,或许,曾经他们的祖先在刚刚随着诸侯受封时,心中仍然对天子保持着崇高的敬畏,但是慢慢的一两百年过去后,他们早就已经服习惯服从于诸侯的统治了。

至于天子,对他们而言,早已经是一个遥远模糊的虚幻之物了。

哪怕是到了东周,哪怕是周天子只剩下了洛阳附近区区三四百里之地后,迫于种种压力,当周天子不得不将仅存的王畿又分出了东西二周后。

在洛阳这片做了天子200多年陪都,做了天子500年最后寄居的土地上,便再也没有忠于天子的人了。

人们看到的只有西周公联合诸侯抗秦,看到的只有东周公因为勾结诸侯而葬送最后的宗庙社稷,看到的,只有已经只剩下了一座孤城后,周天子在台高筑的无奈!

分封制下天子也好,诸侯也罢,县官不如现管是严酷的现实。

就这,还指望天子为他们主持正义,然后干掉一个直属于天子,为天子提供赋税、提供兵员的大夫?

老太史说的是对的,至少对于天子而言是绝对的正确。

道德远远比不上现实的利益考虑,

一方,是天子无法直接调动指挥的戏国人,另一方则是可以为天子出生入死的蓝田邑大夫,两者发生了冲突,你说天子该选谁?

对于天子而言,你既没有向我承担义务,我又凭什么要履行保护你的责任。

现在的周天子可没有后来大明,为了无偿支援朝鲜,而打空国库的豪气与闲钱!

姬静明白这些,可身为穿越者,心中还是过不到那道坎,他倒不是有多么圣母玛利亚,而是站在历史后来者的角度上感到恐惧与无力。

特别是想到后来,倘若史记记载无误,那么在没有烽火台的西周,周幽王为何会死在了骊山之上?丰、镐国人的力量难道不比那些骊戎强?

再者,哪怕真是关中西部诸侯皆己沦陷,天子需要诸侯援兵,那也不应该去位于渭水东南的骊山,或一路向东,顺渭水而下去,寻求东虢国,程国,虞国等靠近中原诸侯的帮助。或是如周厉王,去河东寻求晋国,梁国,魏国,耿国等河东诸侯庇护。

骊戎?算个什么东西?

西周灭亡时,骊山戎人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历史总是充满着谜团,后人在史书上看到的,或许只是一行行二维文字,可是身处于历史中的人,却是处于四维困境。

只是姬静知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一颗真正强壮的大树,怎么可能会在一场暴风雨下便轰然倒塌?

西周的灭亡,看似由一系列的偶然(歧山大地震,申侯反叛,甚至还包括了王位之争),可是这一系列的偶然,却都是必然的结果。

就如同安史之乱,区区一个安禄山之所以能将大唐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可不是安禄山个人的努力,而是大唐盛世之下诸多积攒多时的矛盾爆发的结果。

出将入相制度的崩溃,使得地方节度使难以再进入中央,而只得长居地方,否则,安禄山如何能在地方节度使的位置上坐了20多年!

土地兼并使得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之上的府兵制崩溃(府兵制之下,士兵不拿政府的军饷,但是政府却要保证士兵拥有足够的土地维持开销,一旦政府无法控制足够的土地分给士兵,那么府兵制自然必然瓦解)。

府兵制崩溃,代表着由中央掌控的全民皆兵义务兵制,在唐朝走向崩溃,安乐许久的中原民风疲软,几无可战之兵。大量中原的州府在面对在边疆厮杀出的边军时,缺乏足够的抵抗能力,以至于一溃千里。

而大唐的中央,也由于长期的文恬武嬉,以致于十数万中央禁军,早就成了花架子,根本不堪一击!(高仙艺,封长清,哥舒翰,哪个不是名震一时的名将,可是他们明明手握近20万大军,却为何不敢出潼关迎敌,就是因为他们手下的军队都是中央军啊!

是充斥官二代贵二代纨绔子弟的中央军啊!这样的军队上去和安禄山的边军精锐打野战,那不是找死吗?)

有因必有果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无辜!又哪有那么多的偶然与巧合?

那这西周灭亡的恶果,其发源又在何时,难道就是始于现在吗?

现在,看似是为了维护自己人,而纵容戎人的做法,最后,会不会成为大周王朝灭亡的最后稻草。

想到这些,沉默许久后的姬静,庄重的向太史行了一礼,道:

“太史,您说的,子都明白,可这是引狼入室啊,诸侯或许与天子并不一条心,但总比那些戎狄要可靠。

况且蓝田邑大夫之事,若不严惩,杀一儆百,先不说,会便关中诸侯国人对天子失望,单说勾结戎狄,坑害华夏之民,此风便断不可长!”

老太史难得沉默了片刻,神情有些复杂的,望着这个一脸坚毅,但小小身子其实已经有些颤抖的儿童。心中不禁叹道:

“又是一块璞玉,可惜,再好的璞玉,若受不了这磨刀之痛,如何能够成为真正的美玉,但愿他还能保留几份初心吧。”

史笔如刀,而这史笔之刀刻下的不仅仅是人间的过往,还有这君王心性!

读史以明鉴,冰冷的史书才是帝王真正应该接受的启蒙之教。

最终,太史硬下了心肠,继续漠然地击打着姬静脆弱的坚持:

“东夷首领羿曾经在夏太康时,将夏王视为傀儡!使得夏禹的子孙颠沛流离,留下了《五子之歌》,供后人缅怀。

可是在夏朝灭亡时,面对这大势己成的商人,九夷却是夏朝最后的忠臣。

我周人亦曾经是商王爪牙,商王武乙时,武乙先将岐邑之地赐给我周人先王古公亶父。

文王之父季历(古公亶父之子)也曾前去朝拜商王武乙,得商王赐土地三十里,玉十对,马八匹。

甚至最后,商王武乙也死于同我周人并肩作战的征途之中。

商王文丁时,我祖季历因战功而受封为“牧师”,成为西方诸侯之长。又迎取了商朝公卿挚任氏之女大任为妻。(商王武丁有两位贤臣,一名傅说,一名祖已。挚仲氏,就是祖乙的后代,曾经担任左相,姓任,国位于河南省驻马店市平舆县。

祖己七世孙成,徙国于挚,更号挚。)

而我大周文王更是娶了商朝的公主!“

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周易归妹卦辞》”

陷入了对历史回顾中的太史,略带伤感的唱起了,那记载了周人与大商不为人知的过往恩怨:

“《诗经大雅大明》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乃及王季,维德之行。

大任有身,生此文王。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

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后世有多少人还记得,势同水火,被周人定在了历史失败册上的商朝,曾经与周人也曾是战场同袍。牧野之战上,杀的血流漂杵的双方,也曾共游渭水,谈情说爱,彼此相好!

再唱完了这一首诉说着商周百年恩怨的诗歌后,太史又目光一冷,问出了一个似乎毫无干系的问题:

“太子,可还记文王长子为谁?武王之母为二谁吗?”

姬静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但很快便不假思索的回道:

“文王长子乃是伯邑考,武王之母乃是太姒”。

此时的太史,如同瞄准的猎物的恶狼一般,对着姬静继续发难:

“太姒乃姜姓,而那位大商的子姓公主又去了哪里?

伯邑考又是怎么死的?

太子可曾想过?”

姬静听后,忍不住后背发凉,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满是畏惧的望着太史,小心脏跳个不停,如同在等候的审判的死囚一般。

“太子,当日纣王已关押了文王,想杀,杀了便是,何必要杀其子,而纵其父呢?

太子啊,天子也罢,诸侯也好,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注定了就是孤家寡人。

德行保不了王位!”

……

之后,太史还说了什么,姬静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太史话中,透露出来的冷意却让姬静陷入了极度的迷茫之中。

“历史到底有多黑?自己又到底能不能够坚持走下去?这个大周到底值不得自己努力拯救?又如何才能救得了?”

怀揣的这些疑问,姬静的小脑子里昏昏顿顿,再也不想思考什么了,只想找个地方躺上,睡一觉。

而在姬静被北宫和姬白搀走后,透过窗户望着失魂落魄的姬静,太史也颇为疲惫的倚在墙上,喃喃道:“太子啊,别怪我这把老骨头心狠,无能而仁弱的天子,只会败了天下呀!能不能够闯过这道关口,就看你自己的心智了。”

天子,从来都不是道德的榜样,而是能够威压群狼的狼王!

若是不能明白这一点,那么以现下大周的局势,王族的崩溃只在朝夕之际。

与负责辅佐太子处理政务人士的太傅不同,太史才是真正负责教育太子如何真正握紧天子斧钺的引路人!

大周的历任太史,他们躲在暗处记载史书,同时告诉一代又一代的天子,各种历史上的权谋诡斗,用手上的刀笔如琢磨璞玉的工人,削去他们的稚嫩与天真。

只是,到底能够成为宝物还是顽石,终究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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