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

遵照盟约，蒲骚外的楚军率先拔营西撤，有条不紊的向云杜小道进发。

此役楚军虽然兵锋受挫，但凭借着斗子文的一张好嘴，以及楚国的实力为后盾，还是成了四国中最大的赢家。

晌午，楚军全部退入云杜小道。

而姬昭这边，一边派人回国报捷，一边下达了班师的军令。

霎时间，整个随军一片沸腾。胜利的喜悦如同脱匣的虎兕，士卒们携手而舞，弹铗为歌，彼此大声唱着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南音。

这一仗下来，随军虽然打得只剩下两百余名残勇，可也打碎了楚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随人谈楚色变的历史，终因此战而一去不复返。

到了最后，欢乐的气氛臻至顶点。随军的临时军幕，再次成了路人们驻足的焦点。曾伯眼见越来越不成体统，几番劝说姬昭下令约束。可作为实际统帅的他却不为所动，依旧是满脸笑容的欣赏着这欢庆场面。

郧子虽然没能如愿坐上盟主之位，但郧国社稷保住了，加上边邑的失而复得，还是让他兴奋的一夜未眠。

本已不惑之年的郧子，一夜连御数女，床笫大战持续到鸡鸣时分方才罢手。所以这也导致了第二天郧子突感‘风寒’，临时改任毕孙贾主持郊送大礼。

“请毕孙大夫代为问安！请贵国国君善保贵体！”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这句话是姬昭离境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本是一句很平常的客套话，可在毕孙贾听来，回想起医官口中说的“元阳脱耗”，不免羞的老脸一阵发烫。

经过了战争的洗礼，姬昭这才深深感觉到自己开始融入了这个时代，一个真实的时代。

当随军迎着初升的朝阳，隐隐可以看见随都城垣时，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都城外郭旌旗栉比，钟鸣鼎沸，道路两旁设帐备案。随侯姬匡率领着大部分的官员，正守候在驿道两旁。

按照当时列国通例，若非国君亲自统军，大凡师旅凯旋，能让领军的卿大夫入社庙行祭腊大礼，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宠了。

姬匡今日还特地换上了春秋大祭时所穿的吉服。在一众臣子和甲士的拱卫下，更显尊贵、庄重。

此情此景一下子也把曾伯给搞懵了。即使贵如领国大夫的季逵，也未听闻有过此等殊荣。

惶恐和疑惑顿时让曾伯手足无措，直到戎车与郊迎队伍的距离不到一箭之地，曾伯这才在姬昭的暗示下，赶紧命御者停车，众人忙慌不迭的下了戎车。

姬昭与曾伯快步来到随侯跟前，慌忙伏身下拜。曾伯拿出姬昭在路上还给自己的玉钺，双手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臣有辱君上所托，尽折我随国锐士，臣请死罪！”

姬匡一边示意寺人收回玉钺，一边俯身将他托起道：“大夫为保社稷，大破楚军，一扫寡人心中多年郁闷，大长我随人气势。命！增封家邑两百户，以嘉尔辛劳！”

跪在曾伯身边的姬昭，顿时一阵晕眩，暗忖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败家老爹。随国拢共才多少户，一张口两百户就这样送出去了？

春秋时期的采邑是实封制，领主不但享有采邑的全部税收，甚至还具有司法权、行政权和部分的征兵权。也就是说，只要是封出去的土地，那就彻底是别人碗里的肉了。

正当姬昭在心里骂骂咧咧，就听曾伯开口说道：“此役全凭君上运筹庙堂，世子谋划帷幄，实非微臣之功。”

“哦？昭儿竟有这等本事？能助大夫敌退楚军？”随侯半信半疑的说道。

姬昭赶紧将头压的更低了，心中大骂曾伯无信。自己一路上再三叮嘱，到最后他还是当成了耳旁风。

不过姬昭这次还真错怪了曾伯，其实这位中大夫，打骨子里就不是个肯分功的人，可他也有着自己的小盘算。

一来假如贪功己有，怕众人不服，将来露白天下，自己恐怕会坐上贪功冒领之罪。

二来曾伯通过这一战，深知世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智与手段却是非同一般。将来嗣爵，恐非今日随侯可比。

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卖个人情，趁机搞好两人的关系。至于说姬昭的叮嘱，曾伯只当是他自谦卖乖的话。

姬昭睨见大家都望向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儿臣只是在曾大夫的指点下，细心揣摩戎事，偶有言中而已。”

而在群臣一片赞扬声中，跪在姬昭身后的季叔，双眸却在四下里寻摸着什么。

按理说，北境的战事远没有南边打得热闹，又迟迟不见北军驰援，所以季逵应该早就回国了才是。可季叔扫了一圈，也没看见父亲的身影，甚至就连长公子也不在郊迎队伍中。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季叔的心中开始蔓延，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煎熬，冲口而出道：“君上恕罪！为何不见上大夫？”

原本还满面春风的随侯，脸色瞬间一沉，众人也齐齐缄口，暗嗔这季小子好生放肆。

不过有些知悉内情的亲贵重臣，却将一双眼睛偷偷瞅向了随侯。

姬昭本还怪季叔出言莽撞，不过一瞧这阵势，也开始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上大夫戎马倥偬，不堪劳碌，寡人特准其不必来郊迎。”

随侯说完也不等季叔反应，下令众人进入早已搭设好的席篷。

挨到随侯和曾伯进入主帐后，姬昭则领着季叔和射羿钻入了偏帐。

途中姬昭四人早已串好供词，所以这会即便与曾伯分开，姬昭也不怕他乱说话。

偏帐之中，言笑晏晏。觥箸交错间，姬昭一边与众人寒暄，一边和身旁的季叔窃窃私语。

“照你的意思来看，北军难不成是败了？君父为防止有人趁国中空虚作乱，所以假说南北大捷，甚至连大张旗鼓的在这里举行郊迎，都是为了做给心怀叵测之人看的？”

季叔轻点了下头，神情沮丧道：“难道世子不见长公子也不在人群中吗？”

季叔这么一说，姬昭的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假如真像他猜测的那样，那本国兵马还能剩下多少？到时候别说周边邻国来打，自己国内就得先乱了套。

“依我看，情势不见得如此不堪。”姬昭思忖了一会儿道：“若真如你所说的北军大败，上大夫和长公子身殒的话，这也瞒不了多长时间啊？而如果没死，只是兵败论罪收监的话，又岂会对你的去留只字不提？”

季叔神情恍惚的点了点头，现在他心乱如麻，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府。

“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上大夫不会有事的。”

姬昭一边轻声劝慰，一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谁又知道，一把无形的巨斧，已开始悄然挥向季氏这棵百年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