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文成收拾好东西之后已是下午，谢无锋带他回了一趟阳春楼，让他在马车上等候，自己则进入阳春楼中，一是向苏笑儒道别，二是付昨天的房钱酒钱。

临别之际，谢无锋得知苏笑儒要前往丹头，自然而然邀他同行。于是前往唐门的这次旅程就变成了三人，苏笑儒道，“我们三人，可为人师。”

谢无锋哈哈一笑，马鞭在空中炸响，驱车往城外驶去。

路途漫长，但好在有人为伴。苏笑儒这个人见识广博，学识丰富，一路上与他闲聊让谢无锋获益匪浅。而最让谢无锋佩服的，是苏笑儒面对旁人挑刺时的态度。

苏笑儒在围棋上的造诣颇深，几人从广元到巴中的路上，苏笑儒时常技痒，谢无锋也不好扫兴，只能由着他去各棋馆下个几盘。于是从广元至巴中，沿途各个地方的知名老中青棋手都被他杀得丢盔卸甲。在巴中城内，苏笑儒甚至在一天内连下四十盘未尝一败。在最后一盘结束时，苏笑儒那盘的对手，一位七十多岁德高望重的国手，退场时几乎连路都走不稳。

谢无锋看着那老人落寞的模样，再看一眼执壶痛饮的苏笑儒乐在其中的样子，心底除了不忍还有担忧，围观的人估计都是那老者的晚辈弟子，万一他们不堪其辱暴起伤人可怎么办？

会下围棋的人都很沉得住气，棋艺越高越沉得住，这也是为什么谢无锋能将苏笑儒安全带离现场。

在离开巴中的前一天晚上，那位国手再次向苏笑儒挑战，并且还带了自己的两位师兄，苏笑儒欣然应允，以一敌三再次取胜。

其中两个老头心服口服，直给苏笑儒作揖，另一位却是心怀不满，在复盘时以一副高人姿态指出了苏笑儒的几个错误。

谢无锋在旁看着，心中不免鄙夷，三个人下不赢人家一个，如今输了还那么多屁话。

可苏笑儒却不这么想，他极为谦逊有礼的请那老头细细讲解，并跟他讨论日后该如何避免再犯，那副模样完全不像个赢家。

苏笑儒面对手下败将挑刺时的态度让谢无锋很佩服，他回首自己遇到过的那些聪明人，好像都有这种特点，他们不在乎自尊，只在乎如何解决问题。

旅程过半，三人游山玩水夜夜饮酒谈天，有时在船上，有时在林中。

谢无锋说自己办过的诡异案子、白文成聊自己治过的奇特病症、苏笑儒谈自己的所见所闻。

其中苏笑儒讲的最多，什么天下第一刀唯一的败绩是败在其父亲手上，少林方丈年轻时辜负过一位美丽的姑娘，武当七君之一的君子钊跟掌门师兄的深厚情谊，崆峒派掌门谢辞水为前黑骑将军罗裳一人斥三军……

每每说起这些江湖事，谢无锋跟白文成都会为之神往，那样血泪交织的生活总是让人羡慕。

白文成说起过的病症里面，最奇特也是最恶心的要数“腐肉症”，那是他在昆明寻药时遇见的。

昆明四季如春，也正因如此昆明四周烂泥沼泽随处可见，当地人常常会在下地干活之后被蚊虫叮咬，引起病变。

他遇见一个老农，那老农为治病可谓是倾家荡产，可是昆明无人能医。在白文成见到老农时，老农已经完全没了人样，胸膛和双腿大范围的腐烂，像是翻转过来的石榴皮一样，并且散发出浓郁的恶臭。

白文成找来大量虫卵，等卵孵出新鲜干净的蛆之后，将蛆敷在老农腐烂的部位，再轻轻包扎起来，经过半月，腐肉被蛆吃净，那些起初跟小米一样细小的蛆到解开包扎的时候已经变得有筷子头粗细，密密麻麻在老农身上蠕动。

腐肉消除后，没多久老农便恢复如初。

白文成的故事引得谢无锋一阵干呕，不过白文成认为，谢无锋所讲述的男子下体裹毒药害死七名女子的故事要更恶心。

在跟苏白二人的愉快相处中，谢无锋心中的担忧却从未放下。他一直在等待第二批杀手，可是却一直没等到，这份担忧一直到几人踏上驶离奉节的船只时才稍稍淡去，因为他们终于到了唐门地界。

唐门并不是什么大门派，甚至可以说完全排不上号。武当有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掌，恒山有天下第一刀，衡山派则有着天下第一弓……这些个威震江湖的“天下第一”不仅是为自家门派脸上增光那么简单，在关乎利益的角逐中他们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按理说，唐门这么个小门派在各大派的夹缝中本该是艰难求生，可事实上唐门的日子却安安稳稳，无人敢扰，这些年来甚至隐有超然世外的迹象。

这一切都归功于唐门所处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以及唐门三绝——暗器、毒药、机关。

在奉节前往巫山的水路上，谢无锋不止一次发觉水流有异，想必在河面之下定是机关重重，如果有人想通过水路入侵唐门，必定会葬身河底。

沿岸的官道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药农经过，他们的背篓里装满各种刚摘下的药草，迈着轻盈的步子往西而去，他们是专程送药去唐门的。

谢无锋靠在栏杆边上，左面是青苔峭壁，右面是丛林官道，他在心里盘算着四周布下埋伏的最佳地点，这是他的习惯，总有人说他杞人忧天，但他相信自己这个习惯能救自己的命。

“不冷吗？”

谢无锋循声回头，只见白文成裹紧衣服从船舱走出，靠在自己旁边。

“我觉得挺有意思，想多看看。”

白文成点点头，“你是神都的人，这些山水的确见得少。”

谢无锋想，我虽然是神都的人，但也不至于没见过山水。

“我看多了，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白文成吸了吸鼻子，裹紧衣服抱着双手，“我觉得平原更好，没有山的遮挡一眼能望很远。”

谢无锋笑笑，“等你祭拜过唐老爷子之后，你就可以一直在神都待着，天天看你喜欢的平原。”

白文成猛地转头盯着谢无锋，“一直？”

“不是那个意思。”谢无锋道，“等我找出想抓你的人，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儿都行，但在那之前你最好待在神都。”

“要多久？”白文成问。

谢无锋道，“不一定，得看上面给我多少后备。但你放心，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不会需要太久。到时候你就可以四处游荡，说不定可以变得跟苏兄一样见多识广。”

白文成摇摇头，“我不想变得跟他一样。”

谢无锋疑惑道，“这是为什么？苏兄的日子不快活吗？”

“不见得。”白文成道，“他这一路的确丰富多彩，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一路又见了多少人间惨剧？”

白文成的话让谢无锋一怔，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天下并不太平，苏笑儒四处游荡除了见识到各地风土人情之外，见到的凄惨哀怨恐怕也不少。

不过白文成身为大夫，对这些惨剧应该见怪不怪才是，他刚想调侃白文成一句，耳中却突然听见一声呼喊。回头望去，只见岸上有一女子正对着自己这边招手，正是前些日子在阳春楼里的梁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