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然手一僵，暗骂自己疏忽了，正想着如何安抚，就又听得孤狼说道：“你放心，我不敢死，我等不到，总好过瑟儿等不到。”

枫漓话落，又哆嗦着四肢趴了下去，闷咳两声，显然是勉励压抑着，不敢咳狠了，生怕牵动本就支离破碎的魂体。

璟然以掌扶额，心道这辈子所有的揪心和怅然，大都是奉送给你们这对痴人了，末了还是认真加了一句：“毕竟服过紫熔胆，总还有不小希冀。”

枫漓心中自有打算，轻轻发出些粗沉的鼻音，是啊，哪怕只是万一之希冀，也不能再叫瑟儿伤心失望，不能再叫她等不到自己，更何况，瑟儿的依仗不仅有紫熔胆，不是么？这希冀，也不仅仅是万中有一，不是么？

蓝玄听到紫熔胆，心中才起了些波澜，难不成，他们是怀疑冷姑娘的魂魄出了事？

璟然既然回来这一趟，就自然是要弄个清楚的，看着枫漓喝了药睡下，就将蓝玄拉到外头，问道：“那日你也在殿上，该是听到言渊说过，为了旸依，这法阵中本就加了护魂的子阵？”

蓝玄点了点头：“不错，旸依乃是人族，魂魄毕竟娇弱，若无护魂子阵，怕是撑不过阵眼处的术术撕扯。你们这是担心羽瑟魂魄受损？按理说有了护魂阵，她……”无广告网am~w~w.

璟然见蓝玄说到此处脸色也起了两分犹疑，顿时心下一个咯噔：“怎么不说了？还是说，那护魂阵的效用，只及于金玉那个阵眼？”

“不不不，这子阵是慕容师兄亲自刻画的，想必……”

璟然还有什么不明白，蓝玄跟自己一路去瘴林，对这法阵中的一些细节知之不清，自己不问，他也想不到那里去。

“为保护魂阵的强劲，其阵眼便在整个法阵的阵眼之处，无论是对旸依，还是冷姑娘，效力自然是一样的。”言渊听守山弟子说了璟然复返之事，顾不上疗伤就寻了过来，恰好听到他与蓝玄的对话，自然插了话，“我与旸依神魂相通，阵成之后，她的魂魄确是有惊无险，还好生同我道了别。”

“有惊，无险。”璟然低声重复，倒退两步，离言渊远了些，轻笑道，“她的魂魄只是寄居于神器，羽瑟的魂魄却是与魔力融合至深，连她都有惊了，羽瑟还能好么？我便告诉你们，荆稞已亲眼看见，她的魂魄消散了。”

言渊无言以对，藏在袖口中的手紧了紧已然破碎的玉佩。

璟然直视言渊双眼，低声问道：“你们早知会如此是不是？只不过，纵是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是以干脆就不告诉我们了，是不是？”

言渊心下觉得有些难堪，解释道：“我们已全力护卫她们的魂魄了，我也没想到……”

“是没想到，还是假装不存在？”璟然仍旧笑着，摇了摇头，不很生气，反倒体会到几分羽瑟说的话，又或者，是自己多年前也曾有过的感受，本没什么好万分期待的，也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大失所望，若是羽瑟还在，恐怕也只是漫不经心道句此事再正常不过。

“罢了，于你们而言，也只能如此了。”璟然素来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无心深问枫漓究竟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才会就剩一口气，毕竟，不问就是不知内情，就有无限遐想，就可以告诉自己，枫漓定是也施了什么秘法，加之紫熔胆的效用，羽瑟的魂魄定能得以保全。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有些事，想得太明白，不过是自讨苦吃，就像几日前，璟然只听有了护魂子阵，就刻意不再去想羽瑟和旸依情形不同，只告诉自己羽瑟会好好的轮回转世，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御山诸人？

谢绝言渊相送，璟然孤身一人下山，满眼碧草，竟忽然在这暑日觉出些凉，难得地缓下步子，尽力放空思绪，一步一步，才发现，已经多年不曾如此。这么些年，每走一步，每去一处，每说一句，甚至每一次笑，每一次愁，都有用意……

荆稞在城外候着，远远瞧见璟然，便如多年前那般，朝他飞奔而去。

璟然似有所感，一抬头，好像瞧见了十年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捧着半块脏乎乎的馒头，朝自己笑得一派足意欢心。

晃神也不过一刹那，如今，自己再也不是要尽力活命的落魄小子，璟然整了整心神，但这世间从未给过自己纵尽本心的奢侈，只活下来怎么够呢？要报仇血恨，要夺回家业，要光耀门楣，要富可敌国，要手握权柄，要靠自己一步步走上这世间的巅峰，要再无任何人有胆量有能耐撼动，便没有丝毫放松的余地，婉惜的事儿还悬在那里，总要亲自见一见这位真正的公主，才知是何局面，才知如何应对。

荆稞脸色很是有些古怪，一面跟上璟然不见停歇的步伐，一面禀告道：“庄主，冷姑娘醒后性情大变，记忆混沌，还来了好些人围着她……”

璟然轻嗬一声，摸了摸腰间玉牌，嘴角不知为何勾了起来，脚步也更快了些。这真正的冷羽瑟来得倒是时候，可谓叫自己白捡了好大的便宜……

不出所料，围着这位死而复生的羽瑟的，正是群心，群里，和群一。

三人先前倒也瞧见了趁夜下山的璟然，只是全然没想到那马车中竟是羽瑟遗体，随阿四将军入山拜访后，才得知了自家头儿的死讯，顿觉五雷轰顶，连忙追了下来。看到双眼圆圆的头儿，悲恸之情顿时被惊喜淹没，后怕之余又想哭又想笑，只是骂骂咧咧地上前想要抱一抱她。

如今的羽瑟已是被这些陌生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这究竟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一个个的上来就要抱自己？那个姑娘便罢了，这几个看起来疯了一般的五大三粗的汉子……好在，他们被推开后就不再上前了。可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是爹爹不满我逃婚，将我给卖了么？

群狼三人瞧着羽瑟那瑟缩的模样面面相觑，渐渐都沉了心，赤红的眼眶才刚缓了片刻就又酸胀难忍，难道，头儿当真不在了？那，这鸠占鹊巢的，又是什么东西？

群一在二皇子身边待得最久，也最得赏识，如今已是副将，曾听过借尸还魂之事，也晓得这世间有些人体内住的乃是异世之魂，只是从未料想过，自己的头儿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状况，究竟是被头儿占了身子的原主回来了，还是在御山浩大的法阵过后，有孤魂野鬼钻进头儿的身子了？

不管三人倾向于何种，不约而同想的都是，既然别的魂魄能钻进来，是不是，就可以再赶出去，然后，把头儿弄回来？

“群狼？”璟然刚走近就看到了群里发红的眼角，和唇边的阴狠，心下一赞，“我也曾想过，但怕是不成。”

三人转过身来，一眼便锁定了璟然腰间玉牌。

群里曾经化作苏雷，在路麟身边潜伏多时，自然是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的好本事，哪会随意暴露身份，勉力克制了神色，仿佛从未听过什么群狼，只是垂首站在群一身后。

群一眼睛一眯，当初被头儿派去护送野柳后追随二皇子之事，这位头儿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小觑的盛庄主定然能轻易知悉，也就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余光见群心就要冲上去，生怕他将群里也暴露了，连忙上前一步，对璟然微微抱拳：“驸马爷好眼力，末将廖群一，左边这位胡群心，都曾在少夫人，也就是冷姑娘手下当过差，正是驸马口中‘群狼’。敢问驸马，方才所说‘怕是不成’，是何意？”

璟然瞟了一眼安分的群里，并不深究他究竟是群一心腹，还是另一个深藏不露的群狼，摸了摸玉牌，答道：“神魂之事，非天道不可操控，逝者已矣，我等无能为力，不然，这天下岂非早就乱套。”

理是这么个理，三人也不是那般天真荒唐之人，不过是心头晃过了那么个念头，冷静下来也晓得不成，但原委总是要弄清的。

群里装作群一手下，自然不好随便开口，群心却是同璟然在离城打过交道，颇为熟稔，问道：“庄主，那真正的冷羽瑟，究竟是头儿，还是她？”

群一在骁廊之地经历不少，浑身都比两个兄弟多几分肃杀之气，沉声道：“不错，头儿的身子，绝不是什么玩意儿都能占的。”

“是她。”璟然脱口而出，“冷桐的胞妹，是她。此行去武城，我自会将她好好交给冷桐。”所以，你们还是莫要想些有的没的了。

群一对冷桐多少有些顾忌，既然眼前这位才是正主，那倒不好赶尽杀绝了，且也算不得脏了头儿的遗体。

几人就此默不作声达成了一致，羽瑟在后头听得云里雾里，但终究是听到了兄长的名字，心下稍安，若是兄长，就不会逼自己嫁给什么将军了吧？说不定，还会成全自己和云大哥？想到此处，羽瑟发白的面色终于起了些绯红……